2025-03-12 07:32:03
这是唐朝的旅馆系列第三期节目,前两期节目可以点此收听或者扫码在小宇宙收听。
在帝国漫长的驿路上,旅馆是行旅者的暂栖之所,不是为了留下,而是为了继续上路。偶然有「他乡遇故知」的重逢,却往往只是昙花一现,第二天清晨,又是惜别的时刻。旅馆的墙壁成为故知之间的「留言板」,旅人在墙上题诗留名,后来者看到友人的笔迹,会心一笑,再添新作,隔空对话。旅馆也是陌生人相遇的的要津,既有善意相助,也有嫌贫爱富。传奇小说中可怕又神秘的旅馆老板娘形象,折射唐朝社会的开放和流动,也展示了旅馆空间的戏剧性和可能性。
在唐朝文学经验中,有多少人在旅馆相遇,在旅馆分离,在旅馆中成功,在旅馆中失败。「旅馆」这个概念本身就蕴藏着一种巨大的矛盾,「旅」代表着移动,而「馆」代表停止,所以,每一次在旅馆停留下来,都更加提醒我们处在一种永恒的迁逝的状态中。躺在旅馆的床榻上,人们不得不直面自己最真实的处境,那些为了面对世界而编织的价值、道德、使命、志向都被暂时剥离。
在漂泊的世界里,每天醒来都看到陌生的景象,出门都看到陌生的人;旅馆反而成为了最熟悉的地方。最残酷的是,如果一个人在外漂泊的时间足够长,那么,他就永远失去了家的感觉,永远失去了家的感受力。家却越来越像旅馆,总是匆匆而过,淡淡遗忘,越来越不真切我们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现在也像生命中一夜之缘的酒店那样,只留下记忆中偶然的、轻描淡写的几个词语。
多少人还住自己童年时生活的家中呢?将来又有多少人会在现在的家中离开人世呢?回想童年时住过的地方,还记得多少呢?当我们入睡又醒来,总像经历了一次小小的失忆,或者说是短暂的死亡。这些微小的死亡,把我们误以为是连续的人生切成一段又一段离散的画面。当这些记忆消失,曾经的这个房子在这个世间就再也没有任何残存,成为无从追索的,如同彻底吸入黑洞中的残影,一点踪影也不剩了。
入住和退房之间,只有孤独,退房和下一次入住之间,也是孤独。从一个酒店到下一个酒店,在酒店停留,那种暂时的安顿感,或长或短,都不过是一次睡梦,一种幻觉,被反复播放无数次,仿佛有了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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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11 07:41:11
今天是连载的最后一期,前情提要。
微软模拟飞行游戏的最新版本,通过在线串流的方式给玩家提供极其逼真的飞机飞行和起降的窗外风景。游戏的开发者和奥地利的一家名为 Black Shark Al 的公司合作,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基于卫星俯拍整个地球表面的照片,生成了地面上全部的约 15 亿个建筑。
这显然又是数字孪生愿景下的一大创举,只是其中一个细节不太方便:这些建筑与真实世界完全不同。当热心的玩家在游戏里飞到自己生活的小镇,发现自己熟识的街头巷尾,教堂和学校,没有一样是对的。它们不是门开错了方向,就是在没有窗户的墙面开出了落地窗。但另一方面,玩家似乎又觉得这只是自己的矫情--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整个世界看着都毫不违和,它清晰可辨,简直是将整个世界装进了小小的电脑屏幕,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尽管有这个小小的不便,从任何意义上讲,开飞机的仿真软件都是生成式人工智能完美的应用场景。毕竟用户正在享受驾驶的乐趣,而不是在考证自己呼啸而过的那些千篇一律的城镇、灯塔和桥梁是否是对真实世界忠实的描绘。
人类自古以来就在模仿,记录和展示自己不拥有,或不在场的事物。但在摄影术发明之前,模仿和记录的唯一做法就是制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复制品。这件事持续了几千年,是如此的不假思索。直到 20 世纪,这古老而永恒的行为发生了两次大飞跃,或者叫大后退。
第一次,是本雅明充分讨论过的摄影技术。摄影的发明,让复制这件事从无可避免的人工斧凿,变得完全机械。《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伤感地追悼机械复制过程杀死的,蕴含于原始物中的“光韵”,即那种在一定距离之外但感觉上如此贴近它的,“独一无二的展现”。光韵衰竭了,因为大众有强烈的愿望想要接近那些美好事物,于是通过摄影掠夺其意义,剥掉它的独一无二和永久。一切山岭都在方块里,一切视野都在平面里。机械复制出来的酷似物,让人人可以贴近它,占有它。
第二次,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当下。微软模拟飞行的例子是一则完美的寓言:史无前例地,我们可以只要一个对象(或者整个世界)的印象,而甚至无需它或它的复制品。今日技术已经深入人意识的腹地,用不可阐释也无需阐释的神经网络把握了我们自身的感知,而非外部对象。这一次 sense making 的机器隆隆作响,摧毁的不是事物的光韵,而是事物。
在元宇宙的愿景实现之前,技术将把元宇宙内部万物的造价降到 0。看着像教堂的教堂,看着像庭院的庭院,一切似是而非的堆砌,如同指认人类认知局限的累累证供。我们还需要真实世界么?
如果人活着,就只是在与脑海中盘旋的印象周旋以攫取快乐和意义,那么这问题就很难回答。所幸并不是这样。飞行模拟对飞机进行的归纳和舍弃,是建立在其实现飞行员驾驶乐趣的前提上。这无限的麻烦就来自前提,来自视角,来自万千情感和迫切,万千尚未显露的谜面。当我们把一座塔摆在桌面,把一幅画虔敬地挂在家里墙上,我们就要面对这个事实:当前提暖昧不清,细节就不好舍弃。真实的份量就在于此。
真实世界的存在,没有单一的假设,也不挂载明确的意图。它诉说,但不说单一的故事;它显露,但不露出单一的秘密。它不嚎叫着让你注意一件重要的事,它只静静地存在,邀请你献上你的前提,你的视角。
本雅明哀悼的,是机械复制时代抛下的原真;而 Funes 建造的:是印象时代抛下的机械复制。所以 Funes 从来不是一个关于筹集廉价劳动力以生产那些定价势必归零的元宇宙资产的生意,它甚至没有在筹集模型。真实世界悄悄凋敝,又生生不息,只是某时某地有一栋房子,一个街角,让一个人忍不住走出家门去记录,因为他在意。
Funes 筹集的就只有这一样。前提。理由。在意。
2025-03-10 06:55:43
今天是连载第五篇,作者是轶轩,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前情提要在此。
杨衒之的名字并不见于正史记载,甚至姓氏是“杨”还是“阳”都存在争议。今天我们知道他,是因为一本书。
东魏永定五年,身为一个小官的杨衒之出差途经曾经北魏的都城洛阳。他曾在北魏为官,这是他自永熙之乱,时隔十几年第一次回到洛阳。曾经在孝文帝改革后拥有寺观一千三百六十七处的洛阳,在北魏末年的战乱中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因为怕后世对于这段历史失载,于是他写下了《洛阳伽蓝记》。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永宁寺塔。这可能是中国古代建造的最高的木塔,“合去地一千尺,去京师百里,已遥见之”。塔上挂着的风铎,在高风永夜,声音可传十余里。杨衒之曾与河南尹共同登临永宁寺塔,他的感受是“下绝云雨”。可惜这座高塔仅仅存在了十八年,便于永熙三年二月毁于火灾,“火经三月不灭,有火入地寻柱,周年犹有烟气“。
其实现在我知道了,这本书在历史上很长时间都没有怎么被重视,但也正因如此,才侥幸留存下一些像这样没有被大幅改写,没有被简化的历史记录,让我们可以窥见在那个年代的动荡变化。
不过我初次读到这篇文章,是小时候在家里的书架上发现了这本书,因为并不知道“伽蓝”是什么含义,所以抽出来看看。当时对南北朝时了解不多,我只读了序和永宁寺的部分,便把书放了回去。很快也就忘了这其中大部分的历史内容,只记得这座塔很高,在夜晚的时候,风铎的声音传得很远。可惜那个时候,我也没听过风铎是什么声,只当是校门口卖的风铃的声音。一方面这些描写在我心中成为很美的画面,另一方面也耻笑古人描述事物惯用的夸张,怎么会距离百里就能看到,风铃的声音又怎么可能会传播十里。
2023 年春节,我和汉洋、徐缓、重轻一行人在东北参观辽塔。因为私事儿我只能参与前半段行程,在大家从朝阳开往赤峰的路上,我需要掉队回家。
一开始我并未觉得会有什么遗憾,本来是这一趟已经看了不少了,另外是我是辽宁人,辽塔不少见。坐火车走高速,总能瞧见几座。锦州市的古塔公园就是借景广济寺塔,不过每次都是去古塔公园春游划船,水中倒映着美丽的辽塔,但是对我而言,它只是家庭合影中的背景,我并不真的关心它。
直到我看到旅行群里大家发来的照片,我才反应过来我错过了什么。他们在离开朝阳后的辽塔一个比一个精彩,路过的地儿一个比一个野。
“这个塔怎么这么大,这是哪啊?”我在群里问。
“辽中京大明塔,图片没拍出来,这塔比你想象的还要大。这塔 80 多米高,几乎是朝阳北塔的两倍。”汉洋回复我。
“苏辙出使辽国的时候就住这塔对面儿”他又来了一句。
我放下手机马上去看所有关于大明塔的资料。其中有一张图片让我印象深刻,应该是在距离大明塔很远的地方拍摄,画面中除了远处的群山和大明塔的身影,什么也没有。
“诶轶轩,那个就是大明塔了,不过我们要先去看周围的金代小塔和半截塔,再去看大明塔。我们从小看到大,才能感受到大明塔的震撼。上次我们顺序看反了,看到后来有点没劲。”
当 2023 年夏天,汉洋提议再次去看大明塔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报名参与了。我在车上总会睡着,汉洋叫醒我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张图片中的场景:大明塔,和背后的群山,又赶紧扫了眼手机地图,30 公里。
我们兜兜转转,先看了两个小塔,又在塔边逛了逛古城墙夯土残垣,大明塔一直都在我视线里。等到了大明塔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塔边的集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尽管此时我已经从远及近很多角度都看过了这座塔,但是我还是很难形容我站在这座塔下时的感受,现在回想,我环绕这座塔,它太高了,即使仰着头,我也很难看清全部细节。它也有点太“大”了,边端详边环绕,花了很长时间,在某个角度,会一个人也看不见,再过一会儿看见一个人在远处和我用同样的姿势在看这座塔。另外,平时我脖子总是很酸,但环绕塔一圈以后,颈椎很轻松。
看完塔我们到一旁公路边去吃午饭,等饭的时候我去旁边的超市买烟,顺便在超市门口抽了一根儿。超市门口的公路上来往的大车很多,大明塔的身影在大车穿梭的间隙中闪现。这时候旁边办婚宴的村民开始放鞭,我赶紧躲了躲,再猛吸两口烟。走到在饭店门口的当口,鞭炮放完,我又回头瞅了眼,这时候突然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可以听到风声,和微弱但非常清晰的风铎声。
吃饭的时候,汉洋和我说,这边的集市每个月固定的日子都会有,持续了快上千年了,几乎没有中断过。
看来风铎的声音,不光能传十里,还能传上千年。不过声音和校门口卖的风铃,可一点都不一样。
当 2024 年夏天汉洋说到要开始做 Funes 这个项目,看到他们在美国扫描的模型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永宁寺塔。再次打开《洛阳伽蓝记》,这次我发现了小时候忽略掉的一段文字:“其年(永熙三年)五月中,有人从东莱郡来,曰‘见浮屠于海中,光明照耀,俨然如新,海上之民,咸皆见之。俄尔雾起,浮屠遂隐。’”
那些云端永存的点云数据,是否会在某个数字永夜,为未来文明传递另一种形态的风铎的声音?就像海上渔民仍看见雾中浮现的光明浮屠——所有消逝的事物都在时空中留下了全息投影,等待某个共振频率将其唤醒。
2025-03-07 07:35:15
这是唐朝的旅馆系列第二期节目,第一集可以点此收听或者扫码在小宇宙收听。
残酷的地方在于,当你持之以恒地追求某件事物太久太久,而那件事情仍然一样遥远,就像在沙漠里走了一晚上,或者在大海上拼命滑行,景象却完全没有变化。那种无所收获也无所事事的无聊,本身就是最消磨人的。拿人的有限生命,去和一个望不到头的、不确定的很虚幻的未来相抗衡,最终没有多少人能够坚持下来。
对于长安城的旅馆里那些久试不第的考生来说,他们每年都要面对的一个极其困难的场景,就是科举的季节,失败的季节,正是春天。长安的春天是长安最美丽的季节,所有人都出门看花,参加各种庆典,还有新科进士的宴席,高门大族在招驸马,高官在寻找自己的门生,物色下一个文坛新星或者政坛新秀,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极其温暖、美好、一个世界级的绚烂的风景中,这么一个消失几百年之后还不断被人回忆的风景中——这种风景,对于所有失败的人来说,是最为残忍的。
这时候他们往往宁可躲在旅馆中,把门窗关上,宁可相信在旅馆的小房间里,春天就还没有到来,这最残忍的季节和最不愿见到的结局都还没有发生。
长年滞留在旅馆里,给人带来的精神压力,也源自于和亲人相阻隔,独身一人,缺少亲密关系。偶尔有些来自家乡的消息,好像也真真假假,听不真切。常年客居旅馆,往往伴随着社交危机;一个人就算原来很健谈,很开朗,但是随着他钱越来越少,经常被迫搬地方,过去的朋友,如今有些人上岸了到地方去做官,有些人花光了家里的钱,直接放弃考试回家。第一年来长安时在同一家旅馆一起备考的伙伴,如今已经不剩多少,自己也贫病交加,逐渐成为中年人。
晚唐的孙樵写自己在长安滞留十年之久,朋友都走了,钱也花光了,因为饥饿而日渐消瘦,像枯槁的木柴。「一入长安,十年屡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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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05 08:10:50
这个系列可达、重轻、Geelish 和我做了接近一年(其实是我们有点拖延了),今天上线第一集。
2024 年 3 月 14 日,可达在《山有虎》群里发了这么条消息:
「这是我过去一年写的最顺的一篇稿子,写了四天一气呵成非常爽。关于唐代的旅馆,虽然话题很小,但是里面有一些可以很大的故事,感觉还是很适合山有虎。虽然现在还是太长了,有很多重复拖沓的地方,最后变成播客肯定还要大刀阔斧的删除修改。以及具体怎么操作,是分成若干集还是一集等等,还需要和你(重轻)跟汉洋再讨论。这个稿子是专门为山有虎播客写的,不打算作为学术文章发表,所以随意修改都行我不太介意。想多听听你的想法和批评意见。这个肯定得是几个月后发的播客了,因为要慢慢打磨推敲,所以不急,咱们可以慢慢弄。」
这段消息描述的内容,就是本期节目:唐代的旅馆。用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才和你见面。最后的成品分为了三集,就聊一个事儿:唐朝旅馆中发生的故事。你可能会很诧异:原来这么多耳熟能详的人和事儿,都发生在旅馆里!这几集节目里,可达在广泛材料里放任情感生长,最后是从古今社会的共通回到心灵。
最后也许我们会发现,唐代人在他们中旅馆发生的喜怒哀乐,与今天是如此的共通。
本集是唐朝的旅馆第一集节目,汉洋和可达先聊了聊现代的旅馆是什么样,方便大家后续和唐代作对比;然后开始讲述那些有关唐代旅馆的故事。
希望你喜欢。
「中古时代是一个流动性的时代,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时代,这个时代最好的作品,都是在流离、动荡中写成的, 而这条动荡的线索,就是一家家旅馆串联起来。但是我们平时想到唐宋诗词的场景,好像很少会想到旅馆。我们一般印象中,唐诗的舞台,往往是战场、都市、朝廷,连绵不绝的群山、沙漠、江河,这些广阔、壮观的场景,或者山水、园林、寺院这些清幽深邃的空间。旅馆和这些地方相比,很琐碎,很日常,好像是我们现代人也能随 时接触到的地方,并没有什么诗意可言。但这也就意味着,旅馆是一个更接近世俗,更接近日常生活的空间。 它更接近那个诚实的、 难以面对的,乱糟糟闹哄哄的内心,那个内心和现代人的漂泊的、不安定的内心之间,没有什么区别。」——王可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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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04 07:52:05
今天是连载第四篇,作者是缓哥。缓哥终于出山写东西了!前三篇我们几个都太宏观了,缓哥来点具体的故事。前情提要在此。
2023 年 2 月 16 日,内蒙巴林左旗
汉洋踩下油门,车轮发出刺耳的打滑声,陡坡如墙般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不行,我们走上去吧。」汉洋叹了口气。
我心里虽有些怀疑汉洋的车技,但更多的却是无奈——没驾照,帮不上忙,也不好抱怨。
为了拍摄《2023 东北考察》纪录片,我、汉洋、重轻和可达一行人从长春出发,以千年辽塔为路标,经赤峰向蒙东进发,来到了巴林左旗辽上京旧城南方约 2.5 公里的石盆山。
辽上京南塔就矗立在这座山的北侧山顶。既然车开不上去,我们只好步行。
山间寒风刺骨,山路泥泞却尚可行走。没走多久,我抬头望去,塔顶已在天际线中若隐若现。
「和上一座辽塔长得一样。」我心想,略感疲惫。
「要是能把沿途见过的辽塔都数字化扫描,应该很有意思吧。」汉洋边走边说。在他那里,思考和溜达之间似乎总有种奇妙的联系。
「别只局限于辽塔。」我接话道,「不如开个项目,把所有古建筑都数字化。当然,塔确实是个很好的切入点,简单却震撼。」
一路向上时,重轻提到了用区块链和代币经济推动数据采集规模化的可能性。我抬头,塔的轮廓已渐渐清晰,最终完整地显现出来。
那一刻,虽然这是我们此行见到的第 N 座辽塔,我依然深深地被它震撼了。它有着和其他辽塔一样令人惊叹的体量:石砖纹理清晰可辨,浮雕虽经千年风霜,依然保留着匠人的手迹。
不一样的是,我站在山上眺望四周起伏的丘陵与远处的村落时,塔也静立于此,与我们同看这片风景。只是,携带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念想,它已在这里守望了千年。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天的记忆,除了塔带来的震撼,就只剩下那辆成功爬上山坡、停在塔边的车给我的冲击了。 「我得学会开车了。」我暗自想道。
两天后,我们离开巴林右旗,乘上返京的高铁。快到北京时,我打开微信,建了个群。
我:「我刚才和可达聊了一路关于数字化塔、demo presentation,还有用游戏机制和经济模型来扩展数据采集的事。」
「留个群。」
重轻:「小中有大。」
我:「我也把之前咱们仨爬南塔时的讨论都告诉可达了。」
「短期中期估计咱们没精力做。」
「但也留个群。」
我在微信群名的输入框敲下「塔子计划」四个字,按下确定保存。
汉洋:「留个念想。」
2025 年 1 月 16 日,土耳其卡尔斯
东西方在这里相遇,却也彼此遥远,被无声的雪笼罩着。
——奥尔罕·帕慕克 《雪(Kar)》
开往卡尔斯的山路蜿蜒陡峭,积雪融化又结冰,车轮碾过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浓雾吞没了前方的路和远处的山峦,路旁是一片静默的苍茫。
坐在驾驶座上,我的手紧握方向盘,眼睛紧盯着前方,视野已经被雪与雾压缩得所剩无几。
早些时候,我们经过另一段泥泞的山路,细雨不停敲打着挡风玻璃。路边的护栏已经残缺不全,不知是山体滑坡冲垮的,还是哪辆车失控撞上去的。汉洋最终把开过这段险路的任务交给了更有信心的我。完成任务的那一刻起,我获得整个 Funes 团队在车技上的信任。
用汉洋的话说,他就像是一个老父亲看着儿子长大了。
「慢点。」副驾驶上的汉洋提醒道,把我拽回了「寂静岭」。
「你别紧张。」我回了句,方向盘握得更紧了一些。
冰雪路面滑腻,雾气浓得看不清前方。我稍微减速,一边轻转方向盘调整角度,一边脚下缓缓收放油门。
「再慢一点,贴着内侧……」我心里默念着,彷佛进入了心流,车身稳稳地滑过弯道,前方的路在雾里缓缓显现。 像是一个尚未加载完成的世界,未知在挡风玻璃前一点点被渲染出来。
那天夜里,我在无人机的遥控屏幕里第一次见到了那座建在服务区里的停车楼。它隐藏在雪夜中,通道交错,结构复杂,像一座迷宫。
我一边脑子里飞快勾勒起飞行拍摄的轨迹,一边左右手熟练地操作起飞行摇杆:
「向右横飞,镜头向左……」 我心里默念着,彷佛进入了心流,屏幕上建筑的线条渐渐成形。
还没拍几张,手表上的闹钟震醒了我。
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微亮,转头看向隔壁床已经醒了一会儿的汉洋,就说:「我要跟你报个工伤。」
听完我的梦,汉洋瞥了我一眼:「你夜里擅自出门扫描,属于非工作时间,不能报。」
「但为什么是停车楼呢?」他问。
「可能是对土耳其停车难的 PTSD 吧。」我答道。
但其实,停车从来不是个真正困扰我的问题。或许,我只是像 Funes 一样,被记忆中的念想和梦的意识轻轻折磨了一下。
「妈的……」
2024 年 5 月 9 日中午,可达在「塔子计划」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此时此刻,我正在成都去亚丁的路上,看到消息我缓缓开始减速。
距离我拿到驾照不过一周,这是我第一次远途自驾,尚未掌握边开车边刷群消息这种进阶技能。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可达在骂什么。
可达:「我想到一个名字给塔子计划,Funes.」
汉洋:「啥意思?」
可达:「Funes, the memorious.」
「来自我最喜欢的一篇小说,反复读过无数遍,几乎全文能背下来。」可达解释,「一篇包罗了一切小说的小说,就像塔子计划是收藏了一切博物馆的博物馆。」
「和所有留存的念想。」 我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没有打出去——很明显,我更没有边打字边安全驾驶这种高级技能。 我轻踩油门,车子加速,不再去看手机。
车窗外,227 国道在目光尽头被树林吞没,云影缓缓游走。风穿过山坡,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刚刚经过,却没有留下痕迹。
和缓哥在蔚县建模的时候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