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eRSS

site iconHecaitou | 和菜头修改

知名博主,槽边往事。
请复制 RSS 到你的阅读器,或快速订阅到 :

Inoreader Feedly Follow Feedbin Local Reader

Hecaitou | 和菜头的 RSS 预览

当下的反应

2025-08-03 12:23:00


很多读者可能会很失望,因为他们来到这里想要搜索我对当下热点问题的文章却没有结果。还有的读者留言说:请问你对 XX 事件的看法是什么?有些读者很含蓄:你知道 XX 的那件事吗?

迟到了,他们迟到了。在十五年前,二十年前,来我所在的 BBS,来我所开的博客,一定可以看到我的时评文章,一定能看到我对当下事件的反应,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被网友视为「公知」。当「公知」在网友口中变成「死公知」的时候,我就逐渐减少类似的表达,直至彻底沉默。

一开始的确有怨恨,甚至很幼稚很好笑地觉得读者「不珍惜」。后来我逐渐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会领受与他想法行为选择相抵当的命运,他人无法干预因果」。我也逐渐理解,和观点理论相比,身体的感受才是真实的,才会真正让人发生改变。当然,具体是什么落在自己身上,那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一个观点,一个立场,一篇评论,它们所能激发的思考极少。事实上,它们都是某个人思考的结果,更多人只是喜欢直接来拿结论,比附在自己身上,以此证明自己的聪明或者是远见。在借胸毛贴胸口之外,还可以把它们作为武器,在网上打得昏天黑地。「昏天黑地」这个词我很喜欢,它好就好在「昏」上,一早就暗示了打到昏天黑地之后,双方会变成一样的人,想法类似,行为类似,只是观点上尖锐对立而已。而观点没那么重要,人的行为才表征了他是个什么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有些人会发生观点上的 180° 掉头,这种事其实一点都不难,因为向左走向右走都是相同的逻辑,相同的话术,各自沿着自己的方向左向右延伸到极处,就会相遇,共同形成一个漂亮的圆。

后来我连这点怨恨之心都没有了。那也许是一个早上,又或者是一个黄昏,我突然从「每个人都需要领受相抵当的命运」这一点出发,推论出我其实不对任何陌生人担负责任,大家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绑定---在那一刻,我立时得到了解脱---所有的一切想法,感受,思考,基于此得到的观点、结论,都只和我自己有关。我不需要让第二个人知道,我更没有义务去教育、改变、塑造第二个人,告诉对方什么才是对的---别人有别人的路要走。大家在路口相遇的时候聊两句是可以的,但是路途之上只会有自己。而事实上,大家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根本遇不见。

许多人看起来会朝着同一个方向通路很长一段时间,感觉上像是两根平行线,那不过是一段而已。然而,如果倒回去看,大家在出发点上就存在根本差异。由此延伸出来的路途,在最终可能完全在两个方向上,但并不妨碍途中会有一段时间平行。这段平行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于是大家相遇的机会渺茫,相遇时也并没有多少交流印证的动力。在网络上人为制造这种相遇,所谓的观点碰撞,所谓的观念交锋,本来就是个幻觉。对着马桶撒完尿用纸巾擦一下那么小的事情都无从建立习惯,根本无法改变收枪就走的习惯,遑论对人世对生活的看法?

现在我已经不去想强烈对立构成一个圆这样的事情,我重新考虑「当下的反应」这件事。当下发生什么,当下就要给出什么反应,这似乎是一种生物本能。但是,当下的反应通常是可疑的,因为它都不需要时间,不需要思考,依靠本能、习惯、经验就可以瞬间做出反应。我觉得时间太短,没有思维的参与,这种反应更多是情感上,是个人偏好上的,不大可信。

这就像是我为什么做不了测评博主一样,每次在我推荐之间,我会自己先用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不是用一次放下就开始写文章。记得以此我朋友给我推荐了一款产品,因为它是天天都会用到的东西,我在连续使用了一年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推荐,然而这时候我才发现那家厂商之前就已经倒闭了。那我当然做不了测评博主,厂商最需要的是新品上市的那一周那一个月出测评,促进销售,对我这种等到产品凉了之后才做反应的写作者,没有任何正常理性的营销部门会批准经费。

我不需要做当下的反应,我甚至认为这种生物本能应该加以抑制,转为专心的观察和感受,先去搞明白一件事:这是什么。至于说我什么感受,我什么想法,我什么观点,这些事情都可以暂且放一放。它们肯定立即就会产生,但是可以放一放,不需要它们当下就跳到前台来,不需要我顺着它们引导的方向去思考。

面对当下的人,当下的事,立即拿到一个对应的观点或者说法,我现在认为没任何意义。理解这个人,理解这件事,靠当下观点是远远不够的。相反的,这种即时输出的观点是思考的休止符,似乎拿到了一个答案事情就此就已经圆满解决。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历史总在一再重复呢?为什么人们总是在提出相同的问题呢?不是上一次,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就已经拿到答案了吗?为什么这一次依然要问:你怎么看?

金鱼的命运就是问:你怎么看?因为它的记忆只有七秒,它在七秒内就必须拿到和自己当下反应的对应解释,决定在七秒结束之前大声赞同或者激烈反对,然后进入下一次同样的轮回。

所以我没看法,也没评述,我不做当下的反应,我也不需要人众当下的拥护和反对。我倒是相信人很难改变,我相信人只会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我相信每个人有能力独立思考得出自己的结论,而且这件事情他人直接给出结论只是在帮倒忙,因为这只会让他习惯于不加思索地拿来或者停不下来地借贷,最终依然一无所有。
在漫长的时间里观察人,观察事,在每一个当下问自己:这是什么?我何以产生这样的感受?我何以立即产生这样的想法?这当然会耗费很多时间,当然会效率低下,但我又不急着要答案。



------


租房的尊严

2025-08-02 12:32:00


我听到一个很奇怪的说法:租房没有尊严。

持有这种说法的人理由有很多:房东总是会扣押金,房东随时会收回房子,房子出问题自己就处于两难境地,在租来的房子里内心总是觉得不安定.......于是,这样住着觉得自己没尊严,一切都要仰仗房东的鼻息。

我觉得这种想法应该是源自很早之前房地产商的一种巧妙营销,它成功地进入人的潜意识,把自己和房东变成对立关系,把租房和个人尊严绑定,这样的话,买房等于自主,自住房等于有尊严,终点就是买房。

好在很久之前我就没尊严了,因为我一路都在租房。在香格里拉租,在昆明租,在丽江租,在北京租,在深圳租。在那么多年里,我没有真正体会过自己拥有一套房子是什么感觉,即便是在我名下的一套房子,我居住的时间也很短,体会不到什么叫「拥有」。如果真有什么尊严存在的话,这些年在不断的租房过程中它也应该消磨殆尽。

其实不需要租房,去一次北京上海深圳的繁华闹市,就站在街边看一小会儿,尊严就消失不见了。对于我而言,那是 2008 年的北京瑞士公寓对面。当时我和朋友从富隆酒窖出来,夜色阑珊,眼前的街道上跑过一辆辆上百万的车,对面的高层住宅楼每平方米价格我一年的工资都够不上。你告诉我,尊严在哪里?尊严此刻可以用在哪里?颈椎上吗?

帝都用这些实物,用它们你这一辈子都高攀不上的价格,成功塑造出了一个向上的箭头,指引、鼓励所有人向上攀爬。这样,等有一天你进了豪车,那么你就可以从里往外看到所有街景,而街上的行人却无法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你。等有一天你住进灯火通明有管家服侍的一梯一户,那么你就可以从落地窗俯视这城市的夜景,而这城市里的大多数人需要极力抬起头仰望才能看见你家窗口的灯火。

这是你的家,你的所有物,你人生的奖杯,你拉开窗子朝下面撒尿,尿液还没有来得及抵达地面,就被风吹散成细微的水滴。对,在向上攀爬的逻辑里总是隐藏着一种不会公开讲述的快意:你因此得以朝着楼下撒尿。

我没有顺着箭头指引的方向走,我对于向上攀爬的动力不足。但帝都有一点好,那就是包容,它允许各种在其他地方会被排斥、讽刺、打压、惩罚的各种神道怪物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租房当然也是其中的一种生活方式,做个无恒产却有恒心的人更是一种选择,人数也不少。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朋友劝说过我。房价上涨的时候劝说:再不买就更买不起了;房价下跌的时候劝说:再不买就买不在历史低点上了。我知道他们都是出于好意,不过他们并没有觉察到其中隐藏的规训: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你应该按照我们的生活方式去生活。我们有自己的房子,你也应该有一处,大家要一样才好。

大家要都一样,我们就不会在北京遇见。我会在昆明买航空小区的房,一套接着一套,关上买完再买长水,就像是肚腩上的肥油和脖子上的颈纹,一层再摞上一层。
我交过房贷,我认为那才是没尊严。我把自己的未来抵押了,然后十年二十年不敢离职。不但不敢离职,在职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我买过那么多东西,商家都是那么客气周到。只有买房,你要去求,在售楼处求一套,在公积金中心求房贷,去银行求按揭方案。我觉得相比较而言,所有的房东都和蔼可亲。尤其是在北京,房东似乎更担心我停租搬走,可能因为我是个好租客。

一个人没有动过念头去置办恒产,那他就有可能成为一个好租客。我没什么个人要求,租来的房子,怎么都能过。我也没有什么不满意,觉得这里要改,那里要修,租来的房子,又不是我自己的家。房东最担心租客改房子,转租约,开 party,毁设施,这些事情在我身上都没有。记得我在北京倒座庙租了第一套房,一周之后房东来敲门,进来问我:「你没事吧?我见过那么多租客,为什么你来了之后整天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能怎么回答?因为我热爱睡觉。

我没什么要求,反倒是为了自己住得舒适一些,经常性地维修房间里的设施设备,保持所有设施设备稳定运行。可以这么说,当我离开一套出租房的时候,它的大体状况应该比之前要好。我是不想置办恒产,但并不意味着我是流氓无产---反正是租来的房子,所以就可劲地造,似乎这样可以把房租赚回来一点一样。

所以我和大多数房东都相处融洽。我尊重他们的房子,他们觉得那是尊重了自己,也就反过来尊重我,于是我们双方都保持了尊严。唯一难看的时候是每年续租的时候,大家就价格会拉扯一番。但大多数时候都还好,极少感受到「这是我的房子,你得听我的」,或者「这是老子花钱,你得顺着我」。这些年让我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句话:「疫情期间大家都不容易,明年的租金我给你减一点吧」。

我认为租房也是有尊严的,不过要看是什么尊严。基于钱,基于房产的尊严,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那么就总是容易感觉到没尊严。基于人自身,基于个人选择,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那么尊严和平常时候一样,都是自己赢来的。当然,很多人觉得手里如果能牢牢握住点什么,这样才有尊严,那是他们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依照我的个人想法,在这个尘世上我们都是过客,都是流星,你很难说我们能够真正「拥有」什么,也不大可能用这种「拥有」作为依仗,更不用说用它来作为内心安全和满足的保障。

我想说,如果你能接受其实我们什么都无法拥有这一点,其实很多麻烦和烦恼也就不复存在。我就很安心做个租客,安心自己在帝都没有任何恒产,也就没有关于尊严的问题。如果我现在买了一套 40m²的房子,那倒是马上会出来很多尊严问题,比如:我为什么住在别人家厕所的面积里?换成 140m²也一样:我为什么住在别人家的一层而已?要这么讨论尊严,哪里会有完结的时候?


------


今天不出门

2025-08-01 17:35:00


上个月 23 号我出过一次门,然后就在家里待到了今天。回想刚来到北京的时候,拿了工资掰着手指头算账,其中有一笔交际费总是令我皱眉。现在好了,一周难得出门一次,别说是交际费,连着装费都不需要考虑---在家里两套葫芦岛产的睡衣换着穿,还要什么着装费?一套衣服不到 50 块,穿三年连线头都没开,猫咪还喜欢趴在上面睡觉。

我朋友说我是睾丸酮分泌严重不足,懒得反驳,又没见头顶的头发重新长出来,怎么就不足了?不过心态的确是改变了,那种日落之后必须出去晃一圈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然熄灭,然后就开始喜欢待在家里,觉得这么待着自己很幸福,在一个小世界里自己玩耍。

这里并没有i 人 E 人的那一套。有一次在朋友家聚会,席间来了一位新朋友,大家饮酒闲聊半晚,畅快异常。散场出来打车的路上,小 V(AKA.杨川生、永不磨损杨钢蛋)很惊奇地问我:「原来你没有社恐,原来你也能社交啊?」多新鲜呐?我当然没有社恐,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出门,单纯不喜欢社交而已,又不是这些事情我根本不能做,或者心存畏惧。

待在家里是我的选择,人活一辈子,奋斗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这点选择权么?在我看来,更多时候是人们不得不出门,不得不见人,不得不社交。有生活压力的因素,但也有自我强迫的成分。就像是我刚到北京的时候,觉得初来乍到,如果码头不全部拜一遍,人际网络不架一圈,就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心虚得厉害。

但随着内心越来越平和,越来越自由,去掉那些自我束缚和生活中的不得已,人就会逐渐恢复他最自然的状态。我最自然的状态就是待在家里,安安静静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当然也有一些人最自然的状态是在人群里,谈笑风生,引发所谓思维碰撞的火花,这也是有的。但我秃,就无需碰撞,我可以自反光。

吾与所护身语意三门之压制与束缚悉皆松散解脱。

我想,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还是要多出门走走,多去见见人。因为见过足够多的人之后,会有一天突然意识到:在自己的生命中,没有那么多人需要去见,没有那么多人会发挥作用。有三五好友,能够提供一种内心上的稳定感就足够了。重点是大家长期维系一种稳定的人际关系,于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走钢丝就感觉腰上系了一根安全绳。意识到这一点,再选择进入人群吸取精气,或者待在家里不出门,才算得上是一种真正的个人选择。

虽然我不确信,但我猜测到了最后可能并没有什么「安全绳」,不过好消息是可能也不存在「钢丝绳」。他人不是我们理解的那样,世界也不是我们理解的那样,一切总是会变来变去,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和规律。十年前我为之奋斗,想要努力进入的未来世界我已经抵达,你也同样已经抵达,现在你目睹的一切和你当初的想象都一致么?我反正是没有预见到今天的模样,我甚至都没有想过我会养猫,我会整整一星期待在家里,更不用说用 Ai 绘画做视频一类的事情。

面对未来的时候,人总有许多期待,于是也有了许多焦虑,觉得非要走出门去,非要去做点什么事情不可。不走出门,不做点什么,这一天感觉就是荒废了,就像是吃饭没有来一碗米饭一样,缺乏安全感。但未来并不在我们的想象之中,对吗?世界也并不在我们的预测之中,对吗?生活的走向也不总在我们期待之内,对吗?

既然如此的话,没有那么多非此不可,也没有那么多必须前往的处所,那么多必须去见的人物,通往未来的门票不在那里,也不是通过找寻可以获得。事情就是这样,日落之后你就得和你自己待在一起,在人群里你依然是和自己待在一起,到了最后你还是得回到你的巢穴里回到黑暗里和你的想法独自躺下,那我只是跳过了这些过程而已。



------


偶发火爆

2025-07-31 11:59:00


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自己写了许多文章,每一篇阅读数寥寥,但是突然会有一篇爆火,流量上升几十上百倍。看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算是自己写得很一般的文章。之后自己试图复制成功,再写类似的文章,却发现如同石沉大海,波澜不兴。

这里我想用我很喜欢的乐队 Zazazsu(砸砸猪)来做个解释。Zazazsu 已经存在很多年了,也写过很多张专辑,一直到今年她们才突然火爆起来,火爆的原因是那首《爱河》,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一下子变成了抖音配曲的第一名,霸榜数周,全网播放量上亿。

《爱河》来自她们去年年底发布的新专辑《第一千夜》,也是我个人的 2025 年年度专辑。你要我说的话,这张专辑里最好的一首歌是《雨后的哲学家》,很明显是用心之作,无论词曲都要高过《爱河》一头。但很遗憾,最终流行起来的是《爱河》,人们就是喜欢爱情,喜欢火车,喜欢天涯,喜欢月下,喜欢永沐爱河,不喜欢探索自我,也不喜欢不管不顾雨中上路。

Zazazsu 明年还能写一首《爱河》出来吗?她们明年的新专辑还能制霸抖音排行榜吗? 谁也不知道。作为创作者,我的看法是她们多年来一直在探索各种可能,然后她们对于自己的创作有所要求。从她们的本心而论,是想写《雨后的哲学家》这种歌,认为这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表达的东西。《爱河》是个副产品,在探索过程中,偶然碰到了「智者不入爱河」这个概念,等了一年多之后随手写了出来,结果大受欢迎。

我的意思是逻辑不能倒过来。因为想写《雨后的哲学家》,于是偶然收获在了《爱河》,这是逻辑顺序。想要写《爱河》,想要人人都会喜欢,那么很可能既不能得到《雨后的哲学家》,也没有可能得到人人都喜欢的《爱河》---不需要我举例,有多少人每天都奔着「人人都喜欢」去的,结果呢?又有多少人因为偶然一篇文章火爆了,奔着「再创辉煌」去的,结果呢?

成功是一种副产品,对大多数人来说情况就是如此。

人们去做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参照没有什么建议,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在自己付出心血付出努力之后,看到应者寥寥,就觉得很失望,觉得自己很失败。这种想法是错的,用「寥寥」看轻「应者」的想法根本是错的。

在这个世间,自己有什么喜欢的事是极为难得的事情,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居然也有人喜欢,这是更为难得的事情。在事情起步的阶段,如果有人喜欢自己,喜欢自己做的事,愿意肯定自己,愿意持续关注,这些人就构成了自己的基本盘。基本盘很珍贵,许多人做了一辈子都只有一捧随风而散的沙砾。

为什么说在起步阶段,基本盘人数再少都很珍贵?这是个纯数学问题:

你个人喜欢什么事情,全世界有 80 亿人口,同样喜欢的人在数学上应该至少有几百万几千万。你加上你的性格,你的品味,你的经验,把事情做出来,同样全世界也会有十几万几十万人喜欢,也能够欣赏。所以,不是没有人,也不是人数不足,你的受众是完全足够的。那为什么你看到的是应者寥寥呢?这又是个经济学问题---

因为筛人这件事很昂贵。在全球范围内哪怕有 1000 万人是你的潜在欣赏者,这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但是他们分散在 80 亿人里。你在找他们,他们也在找你。而你想把 1000 万人从 80 亿人口里选出来,这件事情本身就贵得不得了。你就想一想吧,打 80 亿通电话,发 80 亿张传单,或者做 80 亿人都能看到的广告,这需要多少钱?筛选是困难的,也是昂贵的。

所以我们看到,做音乐的去某个平台,写小说的去某个平台,为什么?因为这些平台做过一轮粗筛,来的人都是喜欢某件事的人,喜欢音乐,喜欢看小说。你去到这样的平台,在粗筛过的人群里发布作品,找到喜欢自己的人就要比在街头巷尾、地铁站口拉人要容易许多,便宜许多。



但即便是平台,对于个人而言也太大了,筛选成本还是很高。那怎么办?就只能靠人际传播。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你找到一个喜欢你的人,意味着在他 150 人的人际交往圈里起码会有三五人同样喜欢你。成本高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就只能用时间来削平成本。你得经年累月地持续做,形成一小群喜欢你的人,他们构成你的基本盘。因为基本盘存在,而且长期存在,他们去影响自己周围的人,从 150 个人的人际交往圈里把那三五个人拉过来。

这个过程一开始很慢,很痛苦,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是越往后随着基本盘不断累积和扩大,这个速度会越来越快。换句话来说,Zazazsu 在 10 年前第一张专辑的第一首歌就写《爱河》,应该不会有今天的结果。因为没有多少人知道她们是谁,也没有多少真心喜欢的人给出强力的背书,她们和她们的这首歌就会像是每天千千万万首新歌一样,一闪而过。

我已经用数学和经济学做了分析,现在你应该能够理解基本盘的珍贵。如果能理解这一点,那你也就能理解偶然的火爆一点不重要,它唯一的功用是证明你具有走火或者流行的潜质,说明你之前的路数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你的基本盘,每天都来看你,每个作品第一时间欣赏的那一小群人,损失一次火爆的机会没关系,但是这一小群人里谁转身离开都是巨大的损失。

每天有三十个人来看,那你就主要写给这三十个人看。有一百人也是如此,一千人还是如此。突然有天来了一万个人,一万这个数字不重要,留下来十几几十人愿意继续看,这几十个人才重要,因为他们扩大了基本盘。至于说一万人的那一天,可以直接忘了,无需在意。服务好自己的基本盘,这样的偶发火爆频率会越来越高,原因是基本盘的人数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才可能引发人际传播,形成链式反应。如果基本盘人数稀薄,传播路径和半径就会很短,在触达足够大的人群引起爆发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反应。

同样的,你想要做个什么人,也需要这样持续做下去,找到欣赏你做人方式的基本盘。你要做什么事,也需要这样持续做下去,找到欣赏你做事方式的基本盘。时间是这里面最关键的因素,就像是每年雨季我卖云南松茸和鸡枞一样,松茸需要八年时间,才能从十四亿人里找到足够多真正喜欢松茸的顾客,而且是刚好喜欢我选品方式的顾客;鸡枞则需要九年时间,才能从十四亿人里找到真正喜欢油浸鸡枞的顾客,而不会问「为什么你的价格是别人直播间十倍一类」的问题。

而在我写作近 30 年之后,也有一篇文章发出去之后应者寥寥的情况。比如说我请读者们分享一下黄昏时分的照片,这种文章的阅读量只有正常时候的三分之一。但我不在意,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些愿意分享风景的读者要比那些前来「读干货」、「学高手」的读者更为重要。干货哪里都有,高手满街都是,人们来了又去。但是愿意看风景的人,愿意看风景的心却很罕有,他们可以通过一篇文章的照片回复彼此看到这件事很重要,哪怕他们人数少,但这件事值得做,也必须去做。

所以我如此任性,却可以一路写到今天。




------


你最近在听什么音乐

2025-07-30 11:35:00

 


你最近在听什么音乐,这个问题可以永远问下去。它要比「你最近在忙什么」、「你最近是什么心情」要含蓄得多,但是答案可能反而要准确得多。话语总是可以用来掩饰,而音乐本身却毫无遮掩。

我之前听了一段时间爵士乐,上世纪四十到六十年代的作品居多,乐器演奏居多。和怀旧无关,我只是单纯喜欢那个时代的音乐上会闪现出来的金色光泽。这几天我毫无征兆地跳进了City-Pop, 同样也很喜欢,不过这一次是真怀旧---这些音乐的确让我强烈地回想起八九十年代,那些一切向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在网上讨论音乐通常是一件相当失礼的事情,因为看起来每天听音乐的人数量惊人,但许多人都只是当作背景音乐来听。这几年加上算法的劫持,很多被关在小房间里的人认为自己每天听到的音乐,就是全世界都在听的一流音乐。最后是某些音乐是无法拿来讨论的,比如说古典音乐,你在其中听到了什么全是你自己的事,无法描述,无法分享,共鸣都是单线的。

所以当一个人要讨论某一种特定的音乐,特定的流派时,其实绝大多数人并不会感兴趣。别人毫无兴趣,你这里还要继续说个不停,这当然是一种失礼,和公开讨论毕业院校或者身高没有多大区别。

但我觉得 City-Pop 很美好,这一点理由足以让我不去在乎失礼与否。尤其是当我得知小田和正那首《突如其来的爱情》也在 City-Pop 之列时,我感觉是手里的一个碎片终于找到了整块拼图版,握在掌心里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把它放回原位,然后看到一幅更广阔的全景图片。

词语解释里说,City-Pop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到八十年代日本达到经济顶峰之后,日本音乐人结合soft rock,funk,R&B,Jazz,boogie等等音乐风格,创造出来的一种流行音乐。因为它融合了太多种音乐风格,所以只能说是一种相当宽泛的分类。而归入同一类别的共同特征是这些音乐都在描述都市生活,讲述都市人的精神和情感状态,在形式上都非常优美流畅,节奏感强烈。

90 年代日本经济崩坏,进入失去的三十年,City-Pop 也变成了历史遗迹。到了 2010 年左右,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通过互联网 City-Pop 开始复兴,并且很快和互联网的赛博文化结合,衍生出了蒸汽波这种全新的音乐类型。到今天,City-Pop 历经十多年的复兴,依然是一种小众音乐,任何一首网络口水歌都可以在流量上对它实现直接碾压。但我很喜欢,我才管它。

转眼之间,我就在所谓的超级城市里生活了快 20 年。当下的流行歌曲虽然很多,但我认为没有多少真正关注到都市人,表达过都市生活。乡村民谣,农业重金属,锈带街溜子嘻哈,发廊流行乐,然后加上抖音神曲,我不评价,但我的确没什么兴趣,歌曲表现的东西距离我太遥远。这么多年听下来,我就觉得宋冬野的《安和桥》算是一首,汪峰的《北京北京》也算一首,无限伤感和失落中却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City-Pop 解决了这个问题,它几乎是海量的供应。都市生活里你所能想想都额场景,你所经历过的情感和感受,都能找到对应的歌曲。甚至是人和人之间微妙的情感关系,它也做了不同的诠释和表达。所以这些音乐对于我而言很好听,随便就能连续听个几十首。

关键的是 City-Pop 被时光封印这一点。它出现在日本的黄金时代,随着经济崩溃也就随之被封印。而作品本身不会感受到时代的变迁,City-Pop 迅速式微,停留在了曾经灿烂的昨日。于是今天听起来依然是那么美好,依然充满了憧憬,依然有一种勃勃生机,似乎根本不知道后来世界变成了这样,变成了今天。

今天写不出这种音乐来,就像是如今的原班人马拍不出当年的港片一样。一个时代,一种生活,背后是一种精神在做支撑。所以最近我看小女歌手扯着嗓子唱什么我无法无天、我混世魔王一类的歌,就笑得肚子疼。没苦硬吃,没血硬撑,这怎么可能呢?上一次笑成这样,还是听到「一往无前虎山行,拨开云雾见光明」这种莲花落号称封神的时候。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音乐。作品可能有高下,喜欢却没有,自己真喜欢就好。我现在就很喜欢 City-Pop,我认为它就是写给都市人听的歌曲,我从中能感受到消逝的美好、乐观和活力,我还能同样共鸣几十年前都市人在大都市生活里的感受。甚至还能发现背后隐藏的事实:City-Pop 汲取了各种各样的音乐风格,拥有如此的眼界,拥有如此的胸襟,这种拥抱本身就很珍贵。

生活在一个荒谬的世界里,每一天都在目睹闹剧,还好有音乐,还好有 City-Pop。无论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它们被封印了在了昨天,不再改变---按下播放键,歌手们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继续没心没肺地唱着。坐在音箱前的人听着,无论世界如何变化,都市里的生活和心情却总是类似,为曾经的活力而感动。



------


粉丝的劫持

2025-07-29 11:50:00

 


粉丝肯定是要劫持正主的,时间早晚的问题。因为实在是忍不住---既然大家那么熟了,既然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了,既然之前你也习惯了满足我这样那样的要求了,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臣服于我的控制呢?这才是世界上最大号的最好玩的玩具,这才是世界上最有趣最有成就感的游戏。

我自己一直都有一个想法:这个世界就是个意志的角斗场。究竟是谁听谁的,在学校、在单位、在恋情中、在家庭生活中,这是一个永恒的问题。只要是人,就忍不住想要让自己的意志得以舒张,然后就会忍不住凌驾于其他人的意志之上,最后则是想要彻底操控对方。人们经常说的 PUA,只是这意志角斗场的一个角落而已。

所以我从第一天开始,就反复陈说:我没有粉丝,我这里只有读者。

读者和作者关系是有明确界定的,粉丝和偶像关系则不然,边界相当晦暗模糊,而且很多人从日韩没学到任何好,它们的偶像工业那一套糟粕倒是学了个十足。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支持你,因为我是为了你好,这部戏你不能接,你现在必须减肥十公斤,这个导演你不能合作,你的造型设计师必须开除,你现在的经纪团队必须换人,你必须澄清自己有没有确定恋爱关系.......

这是什么?我认为这不是粉丝,也不是风扇,而是《一千零一夜》故事集里讲到过的「海老人」,一种古怪的邪恶生物,看起来像是个皱巴巴的老头,总是从身后悄悄摸上来,然后猛地跳上到受害者背上,迅速爬上去,骑在对方脖子上用户双腿牢牢箍紧就再也不下来。海老人控制着对方做这做那,去这里去那里,直到这个可怜人精疲力竭而死为止。

航海家辛巴达遇见的只是一头海老人而已,如果是一群海老人抢一匹坐骑呢?如果是一群海老人骑在一根脖子上呢?什么中华民族的羊蝎子能够承受这样的重量?


海老人千里走单骑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粉丝一旦成团,就有嗅觉灵敏的人闻到了其中利益的味道,然后是权力的味道。于是曹操化就难以避免,必须挟偶像以令诸粉,体验一下金钱和权力的滋味,千奇百怪的事情也就层出不穷。大小粉头迟早要和正主摊牌,要论一论究竟是谁说了算,谁应该听谁的才对。

那么多年里,我没有什么粉丝群,没有什么线下见面会,就是不想让单纯的作者与读者关系变质。当然,有一个强大的粉丝团体7✖️24 小时为我做宣传,做推广,做数据也挺不错,会让我更出名,看起来更有「网络影响力」,也更有「个人商业价值」。可惜我这个人很鸡贼,通过我自己对生活的观察很早就得出一个结论:

单纯拥有名声,单纯拥有财富,它们不能改变任何东西,只会让自己变成一头越来越肥的肉猪,而且是站在聚光灯下的肉猪。肉猪只有一个用途,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在等时间而已。

所以,我觉得和做一头肉猪相比,做一条柴狗可能更合适我一些,努力提升食用成本,竭力降低食用价值,这样距离砂锅也就能远一点,脖子也就能轻松一点。

作为一条柴狗,我想这么说:当有人走进你,说「我很喜欢你」,「我很欣赏你」的时候,这就已经瞄准了你的背,准备盘你的脖子。因为在这个世间,讲出这两句话之后的人,罕有不提出要求的。希望他人喜欢,希望他人认同,希望他人尊重,这是人性,也是人性弱点。是弱点就会被利用,你知道这个弱点,我知道这个弱点,神奇的是,每次利用这个弱点的时候它却多半能奏效。「我喜欢你,所以你要听我的话」,这个逻辑不对但有效。

结论就是大家不要走得太近,距离保持在能听见这些话,但是绝对不至于对方可以一步就跨过来,跳上背,骑上脖子的程度。最好也不要有什么粉丝,更不要有什么粉丝团,有了也不要打什么交道。严格意义上来说,粉丝算是个人眷属的一种。个人眷属是一种背负,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同时背负5 万个爹10万个老婆50 万个儿女。只是这重负隐藏在「很多人爱我」、「很多人关心我」、「很多人支持我」、「很多人需要我」的幻觉里,不容易觉察得到。

众生因为一个目标而聚集在一起,就会产生强烈的愿力。在这愿力里,掺杂了浓郁的红尘气息。红尘气息是一种染污,由此产生出许多纠缠许多羁绊许多恩怨许多因果来,于是人就遭绑缚遭控制不得解脱,劫持也就迟早会发生。最后,一群海老人骑在肉猪脖子上,驱赶它奔向肉联厂。在附近山坡上,一条柴狗静静看着这一幕,转身钻入密林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