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23 17:36:00
最近的闲暇时间大都被用在看《绝望的主妇》这部老剧上了,由于是一部非常狗血的剧,所以收获了不少有关犯罪的新单词,比如 arson(纵火)和 manslaughter(过失杀人)。一天晚上,一位语言学爱好者在洗澡的时候突然想起《猫头鹰化石》这个系列已经好久没有更新了,于是这篇文章就出现了。
Arson 这个词看起来和火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如果稍作联想,就能想到 ash(灰烬)这个词。实际上,arson 和 ash 这两个词出源自同一个原始印欧语词根 *as-
,意思是燃烧、发光。
Arson 这个词最初源自拉丁语单词 ardere,是动词 ārdeō 的变位,意为「烧」(to burn)。这个拉丁语单词中只有 ar- 的部分,而 -son 的发音来自于它的派生词 arsio(名词,意为 a burning),这个派生词的主格写作 arsionem。后来,这个词进入古法语之后,就变成了 arsion。在中世纪的英国,许多英国贵族说的语言实际上是一种法语的变体,被称作 Anglo-French(也叫 Anglo-Norman),在这门混杂了法语和英语的语言中,arsion 变成了 arsoun,这就很接近现代英语中的 arson 了。
至于 arsonist(纵火犯)这个单词,显然就是按照英文构词法造出来的单词了。arsonist 的出现比 arson 晚了大概 200 年左右的时间。
值得思考的是,arson 这个单词原本的意思只是「燃烧」,但演变到 17 世纪的时候,就变成了「恶意焚毁财产」的意思——当一门语言中的一个词进入另一门语言的时候,它的词义可能会出现增加和扩张,比如法语中 boutique 的意思是商店,而到了英语中就变成了精品店和时装店的意思。有趣的是,arsonphobia 这个单词的意思并不是「对纵火的恐惧」,而是纯粹的「对火的恐惧」,词义又删减变为了本意。
顺带一提,arson 还有一个已经不被使用的另一个意思——saddlebow(前鞍桥),指的是马的鞍具上弧形的一部分。saddlebow 在西班牙语中对应的单词依然叫做 arzón。这和纵火一点关系都没有,原因在于它实际上来自于拉丁语中 arcus 这个单词(如果你把这个单词读出来的话,会发现它和 arch 很相似),只不过演变到英语之后恰好和 arson 长得一模一样。
Manslaughter 和 murder 的区别是,前者是没有恶意的,而后者是有预谋的。这个词显然是由 man 和 slaughter 两部分组成的,前者意为人,后者的意思显然是「杀」。slaughter 可能会让你联想到 slay 这个单词,slay 的意思也是「杀」,只不过前者是名词,后者是动词。slaughter 本身是就是一个现代英语里的单词,意为「屠杀」。
Manslaughter 实际上是一个难得的纯血日耳曼单词。man 不必多说。slaughter 来自古英语 slæht 和 slieht,意为 act of killing,意思没有改变。
Manslaughter 的罗曼语兄弟是 homicide,这个词通过古法语进入英语,原本是拉丁语 homicidium。显然,前半部分是 homo-,意为人类;后半部分 -cidium 来自动词 caedere,意思是「杀」。manslaughter 和 homicide 在构词上是相似的,不过前者是纯粹的日耳曼词源,而后者是纯粹的罗曼语词源。抛开词源学不谈的话,manslaughter 一般指没有恶意的杀人行为,而 homicide 则没有预设恶意是否存在,一般用来指代纯粹的杀人行为。
Murder 这个词单词很有意思,一方面,它似乎完全来自日耳曼语,另一方面,它似乎又受到了法语的影响。murder 源自原始日耳曼语单词 murthran,如你所见,这个单词的拼写中没有 d 这个音素;在古英语中,它写作 morðor,如果你熟知 DJ 音标的话,就会知道 ð 就是 th 这个字母组合的发音;在十四世纪的早期,写作 morþer,其中 þ 是现代英语已经不再使用的字母,读作 thorn,þ 就是如今的 th 这两个字母。既然如此,「谋杀」这个词为什么没有变成 murther,而是写作 murder 呢?
其实在十四世纪,morþer 就逐渐变成了 murdre,后者是受到了 Anglo-French 的影响(即英国人说的法语变体)。中世纪法语中,谋杀写作 murdrum,而这个法语词就来自日耳曼语,和英语同源。1至于为什么日耳曼语中的 th 进入法语之后就变成了 d,我想是因为发音习惯的差异,就像英国人把闽南话里的「茶」写成 tea 一样。
所以,谋杀从 murther 变成了 murder,就像中国人非要把 cheese 说成「芝士」,放着中文里好好的「奶酪」这个词不用,非要学外国人说话一样。2
顺带一提,murder 这个词还可以指「一群乌鸦」,写作 a murder of crows。英文中许多动物都有怪异、雅致的集合名词,比如一群鸭子(a paddling of ducks)和一群渡鸦(an unkindness of ravens)。这些词是 15 世纪一群热爱狩猎的英国绅士造出来的,因为他们想要在狩猎的同时表达自己对大自然的观察和诠释,3用 murder 形容一群乌鸦大概是因为乌鸦通常会让人联想到死亡等不好的意向。
Vandalism 是法语舶来词,法语单词是 vandalisme。这里需要简单讲一下舶来词和前文所述词源的区别。总而言之,vandalism 是直接从法语中挪用的单词,和那些通过 Anglo-French 进入英语的拉丁语词汇有本质区别。
舶来词(Borrowed word),又称借词(loanword),指代完全或部分吸收自另一门语言的词汇。与借译(loan translation,亦称 calque)不同的是,舶来词通常直接采用源语言的形式或读音,而借译则是将源语言中的词翻译成目标语言后得到的新词。还需要区分的是,一些语言可能因为有相同的词源而导致拼写或读音相近,这是语言自然发展的结果,并不是文化交流的副产品。
舶来词很常见,例如幼儿园 kindergarten 实际上是德语,未婚夫 fiancé 实际上是法语。中文中的舶来词通常采取音译的形式,比如沙发(sofa)、罗曼蒂克(romantic)和巧克力(chocolate)等。舶来词从源语言进入目标语言之后,词义可能会发生变化,比如 café 在法语中原本指代「咖啡」,进入英语之后就用来指代「小餐馆」「咖啡馆」。
有趣的是,英语中的 calque(借译)是借词,而 loanword(借词)实际上是借译。
Vandalism 显然是由 vandal 和 -ism 组成的,其中 vandal 指「恶意破坏美丽高尚事物的人」,然而,这个词原本用来指代一个日耳曼人部落,即 Vandals(汪达尔人)。汪达尔人在罗马帝国时期曾居住在如今是波兰的地方,在伊比利亚半岛、地中海和北非等地也建立了王国,据说他们曾入侵并劫掠了罗马,毁坏了许多艺术品。尽管汪达尔人可能并不比其他古时候的侵略者更凶残,但他们让英国诗人 John Dryden 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Till Goths, and Vandals, a rude Northern race,
Did all the matchless Monuments deface
大概也是因为诗人的影响力,汪达尔人就变成了人们眼里摧毁雕塑和纪念碑的野蛮人。后来,在 18 世纪,一个法国的天主教神父 Henri Grégoire 造出了 vandalisme 这个词,并传遍了欧洲,包括英语在内的许多欧洲语言都开始用「汪达尔主义」描述摧毁艺术品的行径,后来 vandalism 指代的就不仅仅是对艺术品的损毁了,而是任何财物。
你看,英语本身就是一门种族歧视的语言呢。
Blackmail 很容易让人误解为是 black(黑)和 mail(邮件)的组合词,至少我一开始是这样认为的——黑代表邪恶,邮件则是敲诈勒索的常见手段,发送邪恶、具有误导性、带有威胁语气的消息以获得金钱,这听起来就是 blackmail 的含义。然而,这里的 mail 可能和邮件没有半毛钱关系。
Mail 来自苏格兰盖尔语中的 màl,意思是租金(rent, tribute)。居住在苏格兰和英格兰边境的人需要向边境的一群侵略者(border reivers)缴纳租金以不受侵略和威胁,类似于中文语境里的「保护费」。这种租金往往通过商品和劳动力的形式被缴纳;其反面被称作 blanche firmes 或 reditus albi,意思是 white rent,指代用白银缴纳的租金。
Black 可能暗示「邪恶」的意思,以「保证不侵略」为由换取商品和劳动力,这一行为本身就是邪恶的。一说认为 black 并非指代「黑」,而是苏格兰盖尔语中的 blàthaich,意思是「保护」4。Blackmail 可能真的是保护费的意思——blàthaich + màl。
在现代语境中,「保护」可能是抽象的。比如,「把钱给我我就不把你的裸照发在网上」「帮我个忙我就不告发你」,也是一种邪恶的、对当事人声誉的保护,这的确是一种敲诈勒索。
敲诈勒索的另一个说法是 extortion,本意是抢夺、强抢。这个词的词源就很直接了,是来自拉丁语,更适合用在书面表达中。
Rape 的词源意外地非常模糊。它源自中古英语中的 rapen、rappen,可能与拉丁语 rapio 有关系,也可能受到了 Anglo-French 中 rap、rape 的影响。瑞典语、低地德语和荷兰语中都有类似的词。但是,这些词的意思都是「抢夺」「快速地拿走」「抓住」,我没搞明白「抢走并强迫发生性行为」的含义是怎么来的。
包括与之类似的 ravish(强奸;非正式语境下也可以指代强烈且有活力的性交),源自古法语 ravir,本意也是「抓住」「快速抢走」的意思。
所以到底是怎么和性联系起来的啊!
另外,虽然关系不大,但 rap(说唱)和 rape(强奸)可能真的存在一定关联,rap 的本意是「快速击打」。
和 rape 一样,burglary 这个词也让我难以串联起词源与现代词义的关联。
这个词源自原始日耳曼语中的 *burgz
、*burgiją
,意为自治镇、瞭望塔,在一些日耳曼语系的语言中也衍生出城堡、堡垒的意思;进入拉丁语后变成了 burgus,有了 burgare(入室盗窃)这个词,之后又派生出了 burgātor 这个词,在中世纪拉丁语中变成了 burglātor,然后就成了英语里的 burglar(入室盗窃的贼)。
大概是因为有「堡垒」的意思,而堡垒就是为抵御入侵而设计的,有堡垒自然就会有潜入堡垒的人,所以 burglary 就从瞭望塔变成了入室抢劫的意思——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认为这很牵强。
由于我接下来的五个小时内可能都会沉浸在「为什么 rape 会是强奸?」「堡垒为什么变成了入室盗窃的贼?」这两个问题中质疑世界,今天的文章就写到这里了。其他的与犯罪有关的单词的词源实际上相当无聊,如果各位感兴趣的话可以简单看看这个列表:
2025-08-23 15:52:00
舶来词(Borrowed word),又称借词(loanword),指代完全或部分吸收自另一门语言的词汇。与借译(loan translation,亦称 calque)不同的是,舶来词通常直接采用源语言的形式或读音,而借译则是将源语言中的词翻译成目标语言后得到的新词。还需要区分的是,一些语言可能因为有相同的词源而导致拼写或读音相近,这是语言自然发展的结果,并不是文化交流的副产品。
舶来词很常见,例如幼儿园 kindergarten 实际上是德语,未婚夫 fiancé 实际上是法语。中文中的舶来词通常采取音译的形式,比如沙发(sofa)、罗曼蒂克(romantic)和巧克力(chocolate)等。舶来词从源语言进入目标语言之后,词义可能会发生变化,比如 café 在法语中原本指代「咖啡」,进入英语之后就用来指代「小餐馆」「咖啡馆」。
有趣的是,英语中的 calque(借译)是借词,而 loanword(借词)实际上是借译。
2025-08-21 11:41:00
对于在智识上没有追求的人来说,书房就意味着杂物间。我的父亲为了养猫,在天台上修了阳光棚,还在夏季给它们提供二十四小时冷气。然而,家里的书房只有窄窄的一条,书架乃至书房本身都堆满了一切不该存在于那里的物件——露营灯、香薰液、猫窝、饲料盆、扶梯、甲醛清洁液、鸟笼、摇摆仪,还有最好笑的,一口锅。
这些物品是时间的见证,代表着一个又一个从未实现的野心,抑或是从未考虑过后果的购买欲。每次我回到家里,书房都会多出一大堆从未想过要处理的纸箱。我受不了沉闷的空气,我父亲见我在卧室的飘窗上写作,问我为什么不去书房,我便用「你说呢?」的眼神盯着他看。好在,我父亲买过的所有物品之中,有一件是能被我称得上是救赎的东西——空气净化器。当我得知我的父亲每个月花在往自己肺部注入尼古丁和七十多种致癌物质上的钱是我生活费的两倍时,我都不敢想象他把多少钱花在了网购上。
除了囤积,对物品的另一个滥用名为「收藏」。我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我觉得收藏是更健康的做法。收藏就是将一个物品从他的工具价值中解放出来,并为它赋予新的价值,而囤积则不在意物品本身的价值,只在乎拥有的分量。
今天的文章就从「囤积」和「收藏」两个角度审视人类与物品的关系。
如果我现在站起身,向左边走两步,然后蹲下来打开一个抽屉,我就能在里面找到一个绿色的卡包。卡包像枕头一样鼓了起来,里面塞满了不该装在里面的东西。如果我把它打开来,我就能发现三年前的某一天我写下的文字,只不过那些纸被撕成了碎片——那是一封我写的情书,把它撕掉是我怂恿他那么干的,因为那样能让我死心。我哭过之后把它留了下来,放进了抽屉里当作提醒。如今,我仍然不想要丢掉它,尽管我甚至没有勇气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客观来说,那里面装的只是一些沾了墨水的碎纸而已,我之所以丢不掉他,是因为我把自己的一部分投射到了那上面。纸被撕成碎片之后早就失去了它的使用价值,而我之所以想要把它留下,并不是希望使用它,而是希望为自己保留一份意义——换句话说,那是我的「收藏」。
博物馆里充满了人类的自我感动。早已失去实用价值的物件,如今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展示架上,用玻璃和围栏保护着。一些私人收藏也是如此,即便不是什么名贵的文物,一个人选择将无用的物品保留下来,或是剥夺物品被使用的权利,背后的原因是他相信物品的存在讲述了一个故事,是时间长河里的一个锚点。人们不愿意把这些东西丢掉,并不是担心失去它的使用权(他们早已主动抛弃了这一权利),而是担心失去能唤起某段回忆的东西,担心自己的经历会失去实物的证明,担心自己的故事会因此不再被讲述。
消费主义改变了这一点,如今被人们收藏的大多数物品是批量生产的,生来就没有使用价值的东西。人们购买他们就是为了留下它们,使用它们的方式就是陈列。人们之所以选择在这样的物品上花钱,是因为它们能唤起另一个人造的故事,又或者只是因为它们长得好看。现在,我屏幕上方的书架上就摆着一个耿鬼的树脂手办,它也讲述了一些故事,但并不是我的故事,而是发生在游戏机和电视屏幕上的故事。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愿割舍这件藏品,因为不管故事是谁的,我依然喜欢那样的故事;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花了钱,尽管理性上我知道那早已是沉没成本,但感性上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管不好我的钱袋子。
塔罗牌中的「星币四」描绘了一个守财奴的形象,在《艾伦伯格》塔罗中,「星币四」这张卡牌上绘制的是一个金币做的脚镣,限制了行动的能力——这便是「拥有」的代价,尽管很多人看不到自己在无形中支付了自己的自由。拥有一栋房子,便无法在其他地方安家;拥有一盆花,就需要分出注意力来照料它;拥有一件家具,场域中能活动的空间就少了一些;拥有一件行李,走起路来就吃力一分。
没人喜欢用物品的所有权换取摸不着的自由,一种奇怪的感觉会阻止别人和自己丢弃物品。我花了不少钱买了不少烂书,读不下去想扔掉的那种。尽管我觉得它们一文不值,但我依旧舍不得把它们丢进垃圾桶,于是便腾出一个箱子放这些烂书,想着让他们呆在那里面好好反省,下辈子好好做书。其他的物件也是如此,即便一个月、半年、一年内都没有使用,自己也不舍得丢掉。这或许是「损失厌恶」在作祟——人们天生喜欢得到的感觉,讨厌失去的感觉,即便失去的东西对自己早已没有了价值。可见,「拥有」给人最大的束缚并非占据空间、占据注意力那样简单,而是即便面对受限的自由,「拥有」的感觉也让人难以放手,主动摆脱束缚,构成了一个让人甘愿受困的牢笼。
拥有物品让人作茧自缚的另一个原因是,许多物品与某种「身份」挂钩,失去了这件物品,人会真实地觉得失去了一部分自我。音乐家要是失去了自己的乐器,那他还知道自己是谁吗?丢不掉的东西反映的是放不下的自我认同,物件是「自己是谁」的证明。丢不掉的情书反映的是,我想向世界证明自己是个深情且执拗的人,尽管这令人作呕;丢不掉的数位板反映的是,我想向世界证明自己曾经想学绘画,尽管想法和真正做到完全不是一回事…… 反过来,如果一个人迫切地想要丢掉某件物品,就证明他想要摆脱某一身份,就像罪犯想要尽快抹除证据一样,比如我曾经就火急火燎地跑到二手回收店把我爸给我买的华为手机卖掉了。这也是为什么一些人在分手后会选择烧掉前任的照片,尽管不会有任何人翻看自己的私人物品,但留下照片仿佛就是在向世界宣称自己还爱他一样;同时,失去物品的感觉也会让人确信与之相关的身份已经远离自己了。
除了曾经的恋人,其他的社会关系也可能会通过物品联系起来,比如好友赠送的礼物。在我的书房里有一个大件物品至今没能处理掉,是因为那时别人送的乔迁礼物。当然不是送给我的,而是我的父亲放在那里的,但可惜的是这个小小的杂物间书房里已经没有空间再放一个书架了——于是它就以木板的形态在房间里竖着放了三四年。我当然是没有权利处理他的,而我的父亲大概也会因为「这是别人送的」而觉得丢掉不太好。社交关系对人的束缚,也会从物品对人的束缚中体现出来。
摆脱枷锁的感觉是令人上瘾的,前提是强迫自己体会过这样的快感。断舍离和出轨一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定期或不定期丢掉那些无用的物品就是在清理一个个死去的自己。曾经买过法语的儿童书籍,因为想要学习法语,结果三本薄薄的、全是图画的书自己也读不下去,拉扯了好久才下定决心扔掉——那个时候我才接受,「想学法语」的那个我已经死掉了,是时候给他收尸了。物品就像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死皮,随着时间的积累总是会变多的,只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阶段和不同的身体状况下,产生污垢的速度不一样。清理掉这些脏东西,会产生焕然一新的感觉,这就是断舍离让一些人上瘾的原因。
囤积本质上是物品长期「只进不出」,这种行为可能出于两种不同的心理:
厌恶损失的心理在老年人身上较为常见。一方面,在他们的观念里,吃亏上当是不好的;另一方面,如果囤积的物品是上文提到的,已经失去使用价值但讲述了某个故事的收藏品,就更情有可原了。大部分老年人已经没有时间精力去创造更多值得回忆的体验了,留下证明自己存在过的物品,和在饭桌上翻来覆去讲述过往的辉煌的行为,其实没有太多区别。如果生活没有太多新的东西值得自己花费精力,无论年龄如何,囤积行为反映的可能都是内心的空虚和对过去的执着,如果发生在年轻人身上应该还挺不健康的。
痴迷获取的心理随处可见,我的父亲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我常常见证他的注意力被短视频或直播间里对某件商品的介绍吸引,然后一拍脑门决定「买来试试」,几天之后,就会有物品被送到家里来。然而,使用这些物品需要支付时间和精力,远比支付金钱更难,于是书房就充当杂物间,把那些一时冲动买来的东西藏匿起来,以免后悔和二次支付的压力侵蚀自己。
如果你觉得照片上的样子看着还好,那是因为我已经把这个地方收拾整理了无数遍了,大部分东西要么是丢掉了要么就是放进了柜子里,可能一年甚至两年内都不会有人再用到它们。右边的柜门打开之后,你会看到一个冷水壶、一个石膏像和一些我根本说不出名字的东西。照片左上角的挂布是《海绵宝宝》里章鱼哥的照片,那是我买的,真的完美诠释了我每天走进书房的心情。我并不是谴责我的父亲,毕竟这是他的房子、他的钱,他可以自由使用,况且,我自己也会有痴迷获取的心理,我只是拿他举了个例子而已。1
在我看来,厌恶损失和痴迷获取都是不加思考就做出决策的方式。引用《思考,快与慢》这本书中的观点,囤积行为背后反映的是对系统一(直觉、感性、价值判断)的过度依赖,以至于形成某种惯性,在做出花费金钱这种决策之前从未想过自己需要分析或思考。很多时候,人们甚至不清楚自己买了什么,对商品的规格和各种细节毫无了解。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体验——一天结束之后,意志力早已被白天的工作消磨殆尽,点进购物软件,被宣传图片和广告话术吸引,稀里糊涂地就下了单并对自己的决策感到满意;第二天,却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有个快递在路上,甚至到了取快递的时候,都想不起来那个包裹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消费主义就这样袭击了大脑的软肋,让我们乖乖地交出自己口袋里的钱,然后沉浸在后悔和物品对我们的束缚当中。
物品具有的价值有两个,即使用价值和收藏价值;囤积行为则强调「拥有物品」的分量,而不是物品本身的价值。既然拥有物品也是一种束缚和枷锁,保持人与物品的健康关系就尤为重要,一方面从物品中解放自己,另一方面也解放物品,让其发挥应有的价值。反直觉的是,丢弃物品不总是浪费,囤积物品而不使用才是真正的浪费——前者可能是清楚地明白物品对自己不再有价值之后做出的决策,而后者可能从未思考过物品对自己的价值。
尽管《 断舍离 》这本书是写给家庭主妇看的,但它无疑带动了「断舍离」这个概念在互联网上的讨论。住所中物品的混乱的确会带来生活上的麻烦,更重要的是,生活空间是居住其中的人的内心投射,空间秩序的缺失则反映了内心秩序的缺失。通过改变自己对待物品的方式,个体也在潜移默化地变更自己的内心状态。尽管「丢东西就能让生活变好」的说法听起来很神经,但丢弃一件物品实际上是在和过去的自己诀别、放下一段关系、放弃某种执念、卸下某种负担,从而让自己关注真正重要的事情。尽管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家里有些东西让自己感到不舒服却因为这件物品与其他人有关而不愿意割舍,这件物品的存在可能就反映了关系的不和谐——如果自己真的做出了妥协,就应该感到内心平静;如果自己无法接受,就应该和这个人沟通。不过这很难,就像我也懒得去跟我父亲沟通,问他能不能把放在我书架上的猫饲料盆丢掉。这也反映了对这段关系的态度:我懒得管。
在我看来,空间中所有的物品都应该有存在的价值,无论是使用价值还是收藏价值。如果没有,留下它就是囤积无用之物,应该转手送人或者卖掉让它发挥价值,或者承认它已经没用了,丢进垃圾桶里。存放物品的数量并不是评判囤积行为的标准,如果一个人热爱收藏并真心地认为这些物品对他有价值,那么留下它们就无可厚非,只要没有影响到其他人就好。重点在于,应当有意识地思考物品对自己的价值,以及自己与物品的关系。
顺带一提,我在书房里放了耽美小说《撒野》的全集,至今还没有被动向家人出柜足以说明他们不仅不读书,甚至很少在没有存放物品的需求时踏入书房这个空间。 ↩︎
2025-08-19 11:29:00
你可能注意到了标题上的罗马数字二,如果你在找第一篇在哪,可以看这里:《 死亡浪漫主义 》。不到一年前,那个还没满二十岁的我幻想着自己的死亡,想象自己会死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又或是变成浮尸被冲到另一个人的家里。今天,我要进行一次危险的想象,我将向我的读者诉说,杀死自己这一件事情有何浪漫之处。
我一度怀疑自己曾经得过抑郁症,因为在高中时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自杀,我知道最不痛苦也最体面的自杀方式,只是从未实施。
——《 当我渴望拥抱无名的爱人 》
我现在依然熟悉如何创造那样的死亡,如果我想,我只需要去买一些炭、凡士林和感冒药,我的呼吸就会在今晚慢慢停止。不过还请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毕竟还要写遗书,太麻烦了。1我还知道割腕不容易死(前提是割口足够浅),如果家里有浴缸,只要卡准时间,就能给自己的家人创造足够有威慑力的场面——美国电视剧《绝望的主妇》里,Bree 的女儿 Danielle 就干过这件事,我还记得她哥哥第一个发现她的时候,非常镇定地问了一句:「要我把他们叫过来吗?」
之前听一个脱口秀演员拿自己不能用自杀开玩笑这件事情讲段子,他说之前他这么做的时候,观众席里有一位母亲站起来指责他不能说这种话,因为她的女儿就是自杀而死的,但是他说:
如果你的女儿在场听到这个笑话的话,她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
是啊,母亲也会这样自私,连女儿的死都要围着自己转。2那些从未直面过死亡的人,又怎么会笑着看待这个可怕的存在呢?尽管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一直有这样的偏见:那些不敢讨论自杀问题的人都是弱小之人。不敢直视死亡的人,从未真正活过。
乙一在后记里写了这样一句话,那个时候我才真正爱上这个作者:
如果有一个已打开的罐头放在身旁,我就会用罐盖那凹凸不平的切口割腕。然而可惜的是,我身旁没有罐头,所以我就活到了现在,真的很危险呢!
大概只有想过自杀的人才会对这样的表述会心一笑。
—— 《寂寞的频率》书评
写到这里,我想那些从没想过去死的读者大概已经惊恐万分了。
和谋杀一样,自杀是精心设计的死亡,背后的意图和实施的方式非常有趣。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我热爱阅读包含凶杀情节的推理小说——我是在读完《夏天、烟火和我的尸体》之后喜欢上乙一的,那部小说讲了两个小孩子拖着「我」的尸体到处寻找藏尸地点的故事。
讨论自杀的时候,我们不该只关注自杀的手法和细节,这点与破解谋杀案恰恰相反。自杀这一行为最值得关注的是动机,即个体在什么时候想死,那种想法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消失的,那种想法在脑中浮现时是何种质感?一个人想要终结自己的生命,就证明他觉得人生不值得活了,那么对自杀者来说,什么样的人生是值得活的,现在的人生与那样的人生又有何种区别?自杀想法在脑中涌现时,个体的认知和思维会被缩得很小,看不到过去和未来,也无法对自己的人生和值得过的人生有个准确的判断,但当下的那种「无意义感」一定足够强烈,强烈到终结生命也无所谓。我喜欢有关死亡的故事,因为一个人如何死去,就反映了他曾经怎样活过。
雨下得不大,然而不撑伞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是,我没有撑伞。
“会着凉的。”
古寺站在伞下这样忠告我。
“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乙一《 未来预报 》
据说太宰治说他原本打算冬天就死,可最近拿到了一件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就干脆等到夏天再死了。这和乙一「找不到罐头所以没死成」的故事很是相似。我不知道其他人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何种感受,反正我不觉得悲伤,我觉得这些话里有种只有想过去死的人才能理解的幽默感。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很多时候自杀并不是在某个时刻的必然选择,而是失去意义之后的无所谓的感觉。
当我回忆起我每个想死的瞬间,我意识到它们都发生在我与世界失去连接的时候——骑车行驶在路上,存在于没有任何事件发生的阈限空间里,我感受不到任何人能回应我的爱;瘫倒在工作场所,我跟我的同事反复念叨着我想死,他们以为我在开玩笑,没人把我当真;我守在房间里,想不到出门的理由,打开微信新弹出的消息,发现那是微信运动通知我今天的步数,到后来,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宰治的和服兴许是他和世界建立的连接吧。
加缪笔下的「荒诞」,描述的也是类似的与世界脱节的感受,就是意识到世界与自己之间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一切的意义都在这样的分裂中消亡了,所以会真切地感受到——即使消亡,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忽然间,他发现明天还会是如此,以及后天,每一天。这无可救药的发现将他击垮。让你死去的正是这样的想法,人们因无法忍受这样的想法而自杀,或者,若他们还年轻,他们会把它书写成篇章。
——加缪《讥讽》,出自《反与正》
人们常以为自杀是痛苦累积到一定阈值后的产物,可是,痛苦的前提是觉得一切还有意义,痛苦证明自己还活着。在每一个我想死的瞬间,我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麻木,因为大脑已经封闭了痛苦的感受,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庆幸吧,还能痛苦的人们。
或许我也应该庆幸,这种麻木与荒诞在我二十岁的年纪找上我,我还能把它书写成篇章,以逃避对肉体的谋杀。我还能在文字从我指尖涌现的瞬间感受到连续不断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帮我找回意义,重新建立与世界的连接。当然,这样的每一次写作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自杀,我把自己绑起来、解剖、分尸,然后 把它们装进名为「极客死亡计划」的盒子里 。我用 太阳的最后一次升起 杀死还爱他的自己,用 绿色的心脏 驯服摇摆不定的自己,用 前言不接后语的吟唱 把握对生活失去控制的自己。我想倒在地上,再也不起来——有时候我会觉得连自杀的行为都太累人了,就会想要一蹶不振。这样的企图不总是会成功,就像在我理想中的呼吸慢慢停止的夜晚,或许还是会有人把我的门砸开,让氧气流通。
在灾难中存活的人是强大的,从自己的魔爪中活下来的人也一样强大。自杀者不仅直面过死亡,还与自己对峙过,这样的人,怎么会活得不深刻呢?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活着。
2025-08-18 10:04:00
I kinda wanna throw my phone across the room
我有点想把手机砸到房间对面去
树老师在上海图书馆新书对谈中提到了一个对我来说很新也很有启发的观点。在复述这个观点之前,先要定义「美丑」。在古希腊语中,καλοV 这个单词的意思是「美」,但它的含义不止于外表的美,更近似于「真善美」的概念。古希腊文化里的审美,就是道德、文化、观念、真理、视觉等多重意义上的「美」。这里用「丑」来代指其反面。
古典哲学和现代哲学的一个显著区别就是:古典哲学是审美的,而现代哲学是审丑的。
现代哲学致力于消除社会中的「结构性不公」,所谓的结构性不公就是社会「丑」的表现。无论是女性主义、性少数运动、种族平等、阶级平等还是别的什么平等,都是为了消除社会中的「丑」而诞生的。现代人致力于发现丑、揭示丑,然后消除丑。这套逻辑是关注弱者的,是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构建的。现代思想只能从宏观的角度让世界变得「不丑」,或者说尽可能地减少丑,但这并不能把世界变得更「美」。
古典哲学往往充斥着美德、高尚和神圣等概念,古典哲学家们总是想要定义美、发现美、发扬美、成为美。可以说,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就必须通过古代人的思想和方法。然而,古典哲学对美的追求体现在个人的修为上,要让世界变得更美,就必须从个人出发,而不能直接改变整个社会。
我认为古典哲学和现代哲学的这两种区别,其实是两种看待世界的视角。一方面,我们需要消除社会中的不公,消灭丑;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忘了发现美,培养自身的品性,这样才能真正地让世界变得更美,更重要的是,这能让自己获得心灵的宁静。
作者在写书,把草稿分发给别人看收集意见的最好方法是先打印出样本来,于是他决定自己试着在家打印一本书。他用到的材料很简单,只需要:
作者还写了一个 Python 脚本,确保打印机能够按照期望的顺序和格式打印书页,这样用裁纸器把书页从中间切开之后再叠在一起,就能得到正确顺序的书页。这样印出来的书页经过手工裁剪和粘贴难免会错位,作者表示超出封皮的书页直接裁剪掉就好了。
最终作者得到了一本还不错的样书,就是页面有点透,作者在考虑更换不同厚度的纸张。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写书,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想自己印一本书试试。这种「自己写书然后自己在家印出来」出来的做法,在我看来,有点像是混杂了文人和极客两种人物形象的特质,总之很喜欢作者的做事方式,我觉得很有趣。
有趣的巧合:作者用的打印机型号和我家里的一模一样。
作者说他最喜欢的德语单词是「Gegenständen」,这个词的字面意思是 stand against(站在……的对立面)。Gegenständen 表示客观存在,即客观存在是对立与「自我」的,世界开始、我结束的边界就是我与客观世界的边界。
物品和知识都是 Gegenständen。作者认为,好的物品设计和好的信息组织形式,应该满足两点:合身(fit)同时有抵抗(resist),即这个客观存在在某种意义上能和你协同存在,但同时又需要你克服一定的阻力。
作者指出人们应该意识到客观存在对自我存在不能够消除的抵抗,因为两者具有明显的边界和不同的规则。我们应该尊重这种边界,去图书馆寻找知识时,就应该了解并遵守图书馆的规则(work on the library’s terms),用自己的力量抵抗阻力,找到合适自己的东西。
作者认为一些人呼吁的「现在没人读文档了,人们应该开始给大语言模型写东西,用方便 AI 理解的格式写作」非常可笑,就像是我们应该按照车辆的形态(而非人)来建造城市一样。人不应该总是吃机器处理之后喂到嘴边的东西,不要试图消除 Gegenständen 的边界,把一切都变成「我」的一部分。
As objects, information must be well-designed – structured and created to fit and resist in the right ways. Everything that is strong, enduring and empowers us in our relationship with knowledge recognises that. The designer of good information understands it implicitly, just as the designer of good objects does.
The convenience of web searches has eroded some of our deeper relationships with knowledge, particularly in those who have not already acquired a strong sense of its spatial nature. As the colleague who prompted this discussion pointed out, in the age of LLM-first information discovery, those relationships are at new risk.
People are starting to expect machines to provide them not merely with sources containing the information they want, but direct answers to the questions they have. The idea of a source of information is being undermined.
适当的阻力是有意义的,就像痛苦也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痛苦,我们就不会珍惜幸福,甚至幸福的概念本身就不会存在。如果没有自我与客观世界的边界,如果我们与物体、知识之间不再有边界,我们不再需要克服阻力、理解外界的规则、主动地学习和摄取信息,人类文明会变成无法分离的混沌的黏浊物吧?
这篇文章提供了一个被数学证明的最优切洋葱策略,这听起来实在是太极客了。
我不想用数学让读者无聊,所以直接说结论:对准圆心下方约 60% 半径远的地方切,这样能保证切出来的每个洋葱块大小最相似,也就是标准差最小。推荐读原文,文中还有可以交互的小组件,可以通过拖动更改洋葱的层数、切洋葱的次数、瞄准的位置等参数,计算出不同策略下洋葱块大小的标准差是多少。
不过,这其实并不会让食物变得有多好吃。
原来没有切洋葱护眼教程吗?
作者在这期播客节目中主要讨论了由长期禅修引发的「禅病」这一问题。由于大多数禅修、冥想练习都要求练习者有意识地干预呼吸,而呼吸对人体包括神经系统在内的各个系统都非常重要,长期使用非自然的方式进行呼吸就有可能引发疾病。
作者还指出,禅修中的「正念」实际上包含了多个概念,而大部分培训课程、现代心理学的正念应用只强调「冥想」,无论是否考虑宗教含义,单纯练习冥想都不是真正的正念,而是「邪念」。简而言之,如今大部分人其实都对「正念」这个概念进行了「断章取义」,抽出一个大概念中的一小部分进行过度的执行,长此以往就会导致问题。作者对正念本身持开放态度,也鼓励有兴趣的人深入了解正念的全貌,而不是花钱买了一些课程就盲目练习。
尽管我经常听到有人把包括正念冥想在内的「身心灵」行业调侃为「百亿赛道」,但我其实对商业并不感兴趣,不过我很认同作者的一部分观点——一些商业化的培训课程断章取义并过度执行某一完整概念中的一小部分内容,以此榨取其商业价值而不是传播真理。
莫比乌斯在《 正如上帝所说——用神创造的 Prompt 》中提到的内容让我感到诧异,原因是:
在我的认知里提示词工程从来不是个人使用大语言模型的方法或工具,它是一个软件工程领域的概念,是为了让软件产品通过大语言模型给出高质量、有一致性、符合格式要求的文本内容的技术手段和规范。早在一两个月前 Hacker News 上就有人提出了上下文工程(Context Engineering)取代提示词工程(Prompt Engineering),读完这篇文章我才知道居然有人把工程概念当作商业噱头来赚钱(不过好像也在意料之中就是了)。
啧,对「培训班」和「卖课」的商业模式产生了更多的厌恶。我想这也是我对商人的偏见,我讨厌《 如何在黑暗的房间里找到一只黑猫 》这本书的原因之一也是作者在字里行间里透露出来的商人思维——强调「卖点」而不是真理。我认为这是消费主义入侵人类智识生活的体现。
纯 C 语言编写,没有任何依赖,速度很快体积也很小的命令行工具,用更直观的方式列出目录内容。因为有 Emoji 图标所以能够很直观地分辨目录和文件,像 Git 配置文件 .gitconfig
也有自己的章鱼图标。
如果仅仅是需要在终端列出目录下的文件,可以用 facad
替代 ls
命令。
访问: yellow-footed-honeyguide/facad
在命令行输入 dark-mode
即可切换 macOS 的浅色和深色模式。比起把鼠标移到右上角,点击控制中心,再点击显示器设置,然后再点击深色模式按钮,我宁愿用 Raycast 或者 Spotlight 打开终端,然后输入一串字符,全程不离开键盘。
通过命令行下载网站上的视频,支持 YouTube、Bilibili、X(Twitter)等各种平台的视频下载。如果想要下载高清版本的视频,需要配置 Cookies(因为许多视频网站需要用户登录后才能提供高清视频)。视频文件会被下载到命令行被执行的目录。
以前用过一些基于图形界面或 Web 的视频下载器,都不太好用,而且很多需要经过第三方服务器,下载速度非常慢,有各种限制,有不少还是收费的。这个命令行工具体积很小,解析和下载的速度也很快,总之就是非常好用。
访问: soimort/you-get
网络工具,找到一个可用的端口。过于简单实用以至于不需要太多的介绍。
尽管我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用 JavaScript 写命令行工具。
一个跨平台、使用平台原生 UI、GPU 加速、功能丰富的终端模拟器。
我自己的大部分需求其实都能通过 macOS 自带的终端应用满足,自带终端就已经五脏俱全了。不过 Ghostty 确实有很多优势,在保证速度的情况下,它还提供了多种配色方案、窗口分割(macOS 终端只能上下切割,不能左右分屏)、密码输入的安全性保护等。默认的配色方案就要比 macOS 的终端看起来养眼很多。另外就是我真的很喜欢 Ghostty 的幽灵图标!
Ghostty 对 Windows 系统的支持似乎不太好,一些功能有切割。
访问: ghostty.org
这是古希腊哲学家普鲁塔克在《论贪财》一文中写下的话,意在指出贪财者的荒谬之处。我对古希腊哲学了解甚少,但在我的印象里,古希腊哲人大多都反对过度享乐,所以,普鲁塔克鼓励读者「不要避免使用财富」其实是鼓励人们拿钱去换幸福。一方面不囤积财富,助长焦虑,让自己过上富有却痛苦的生活;另一方面让物质发挥其真正的作用,不让物质成为自己的束缚。
普鲁塔克也认为,凡是拥有足够生活所需的人,就不能算贫穷。一方面,留足生活所需要的钱财即可,无需过度囤积;另一方面,即使没有稳定的财富,只要能够满足生活各方面的需要,也不应该认为自己贫穷。
在我看来,追求规模的增长是无意义的,因为没有止境。健身追求硕大的肌肉,「大」是没有止境的(相对的「小」却有),所以一些人更追求有一定主观标准的肌肉线条;外出用餐选择自助餐,因为自己想要让钱尽可能地回本,但回本甚至获益是没有止境的(而明码标价的消费却有),所以一些人更追求花钱买到的良好用餐体验…… 贪财就是人们对规模增长的痴迷的一种体现,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生他们在生活中无处不在。
我的 ChatGPT 里有一个聊天,它知道我有关他的所有故事,这周二过后,我毫不犹豫地把它删除了。大语言模型不止自己会产生幻觉,还会加重人的幻觉,让人们对最疯狂的解释深信不疑。
英语句子里出现汉语词请一定按照汉语读法来读,干嘛模仿外国人说汉语的口音?假装自己不会音调、不会说汉语并不会让自己的英语变得更好。
想起来半个月前还在教培机构工作的时候,一个和我一样学计算机的学生跑过来问我Word文档要怎么把页面调成横向的,我说我也不会,结果旁边一个学外贸的学生一秒内就找到了设置入口。
我想原因大概是计算机学生不需要学计算机文化基础也不需要考二级,而且除了交作业真的不会用到 Word 文档。
建议全世界掌握 Markdown 语言,需要离开键盘的操作能省就省,图形界面越简单越好。
从回家的前一天就在约人玩剧本杀,结果过了十多天也还是没凑齐人,甚至在要出门的节骨眼上联系不上本来说好一起去的人临时取消了。😓
有人说自己写作时就像是上帝握住了自己的手。我在状态低迷时感到的是内心的恶魔握住了自己的手,让我掏空自己倾泻痛苦。等我终于把自己的生活拉回正轨时,那种无需太多思考文字就能自然涌现的感觉终于回来了。
2025-08-17 17:47:00
所有人都照常生活,而我清楚明天太阳不会升起。
我翻过阳台的栏杆,坐在楼房的屋檐上,看着下面种花的男孩。现在是上班高峰期,马路上的汽车很吵,但是没人在意路边的楼房上有个不要命的疯子。我从没想过要搞清楚这栋楼的结构究竟是怎样的,但事实是,最下面的两层楼比上面的楼层更长,给三楼的住户提供了一个巨大的水泥空地,有个男孩在那上面种花。住在五楼的我时常探出头去看他,今天我决定靠得再近一些。
“不会再长了哦。”
男孩顺着声音的来源抬起了头,看到是我,又低下头继续浇水。
“我说真的,明天就没有太阳了。”
男孩几乎是把水壶垂直了过来,想要加快水的流速,以便快点干完活好离我远一点。尽管离得很远,我也能感受到他阴沉的脸。我想他还在生我气,便识相地闭了嘴。我用两只手臂紧紧地抓住护栏,因为说到底,我还是有点怕疼的。
我盯着从泡沫箱子里长出来的向日葵发神,那花似乎也有些忧郁地盯着太阳。一阵响动很快把我拉了回来——男孩把塑料水壶扔到地上进屋去了,水洒在了水泥地上,我就这样看着太阳慢慢把水晒干。等水干了,我看到男孩骑着车出了门,他要迟到了。
昨天的清晨,我告诉他我想从楼上跳下去。
“那样你只会从五楼掉到三楼把腿摔断。”
“是啊,那样就糟糕了呢。”
“你怎么了?”
“我怕疼。”
“我不是问这个。”
我没有回答,只是越过街道另一边的楼房看向天空。天还是阴沉沉的,有些发蓝,是那种深色的、大海一样的蓝,靠近城市的那一部分则是泛白的,白中带灰,我一呼吸,就能嗅到灰尘的味道。我在余光里看到男孩抬头看着我,见我没回应就继续浇花了。
“太阳不会出来了。”
“现在还早呢。”,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我不是说今天,是后天。”
“后天是阴天吗?”
“晴天,没有云,也没有太阳。”
他没有理我,我们已经习惯话题就这样突然停止了。无论我们在聊什么,总有一个人会在某个时候选择不回应另一边的话。我是因为谈话的感觉消失了,在他的声音里感觉不到温度,至于他,我想他只是累了。
“你要回去再睡会吗?”
“我要跳下去。”
他听完这句话之后就呆呆地望着我,我也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他慢慢蹲下去把水壶放下,我听到塑料敲击石头的声音,然后他缓缓地站起来,还是那样盯着我。我当时把胸口贴在栏杆上,两只手向僵尸一样伸出去,在栏杆的缝隙里看着他的反应。金属的余温也没有让我活过来,我感觉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以便能看清我。
“你要跳下来干嘛?”
“想死。”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他的脑袋被我伸出去的手臂挡住,但很快又重新回到我的视线。他站在我两只手的中间,我转动眼珠子盯着他,我觉得他离我好远。
“我们可以聊聊吗?你怎么了?”
“你觉得我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自己从五楼抛到最下面,而不是落在三楼。”
他开始来回踱步,像乒乓球一样在我的两只手之间弹跳,然后在我的右手边站定,侧对着我。
“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你在乎的东西吧。”
“昨天还有,今天没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了起来,盯着他不说话,渴望他能在我的眼神里发现我绝望的源头。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他可能看不到吧。我放弃了,转过身准备进屋。
“嘿!你要去哪?”
“回去了。我骗你的,我没事。好玩吧?”
我听到空水壶砸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我在原地站了一阵,等我转过身的时候,我只看到一个蓝色的水壶被扔在三楼的边缘。
前天太阳还藏在楼房后面的时候,我打开了阳台门,他从窗户里钻了出来。
他跟我打了招呼。他这天看起来比以前的几天都更开心,我问他是不是终于听懂了我一天前给他讲的笑话,他自顾自地摇头,没看我。我想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笨,要用 24 小时才能明白笑点。我歪着脑袋看着他,看着他把一朵向日葵从花盆里拔出来,种进一个箱子里。然后,我发现自己也在笑。
我问他,能不能去你家看看那朵花,他说等周末吧。那天是周三,可我总觉得,周末不行,不过我也没追问。我们的对话又这样结束了,我想,他应该只是不知道说什么,不是不想和我说话。我便重新找了话题。
“那朵花要多少钱?”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是谁呀?”
“一个女孩,前几天来的同事。”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太阳只会升起到周五。
“她是什么样的人?”盛夏的清晨一样炎热难耐,但我的心似乎已经快让身体结冰了。滚烫的栏杆与皮肤接触时,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很热情,也很幽默,我们很聊得来。”
我竟然笑了,我想他也很幽默。我的笑是从鼻子里钻出来的,我的心里什么也感觉不到,我的眼睛转向屋里看着他前几天送我的花,我的脑子里拼命搜索着他爱我的证据。可惜,只有说出口的话才是铁证。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骑着车走了,太阳也出来了。阳光洒在爱人送的花上,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更恶心的画面了,但我又有些嫉妒,因为花没有说不出话的嘴,也没有心脏,快死掉的时候,大概也不会这样痛苦。
我想起他上次来我家的时候。
那是一个周六的早上,我在阳台上没有等到他,却等到了身后传来的敲门声。他抱着一盆我说不上名字的花来到了我的家里,我对他说了谢谢,可心里洋溢的并不是感激。我把花放在客厅的正中央,盯着它看了好久,以至于我都忘了招待客人。等我抬起头的时候,他站在了我的阳台上,用我平常看他的姿势看着他自己的花园。我好想就这样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但我没有勇气,只是在心里暗自想着,他一定很期待我哪天能毫无顾忌地抱住他,那些花就是证明。
我跪下来,把头埋进他送来的那盆花里,在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亲吻着一朵饱满的花苞。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小心尖刺,于是我认定了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就是玫瑰。
我站了起来,他尴尬地看着我笑,我的脑中飞过一百种有关那笑容的解释,我觉得他简直像蒙娜丽莎一样神秘。他往四周看了看,我感觉他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可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是:
“那我先走了。”
“我能去你家吗?”,我急忙问道。
“下次吧,下次。”
于是,我对他敞开了我的门,期待着“下次”的到来。在他离开之前,我扶住了即将关上的门,探出头看着他走向走廊的另一边,然后转身消失在楼道里。我的身体在颤抖,可内心深处,一股空落落的感觉挥之不去——当时,一部分的我已经意识到“下次”永远不会到来,可另一部分的我选择了忽略。
太阳落山了,我盯着日落发神。城市里的其他人没有心情停下来欣赏这般景色。我想,这是因为他们都天真地以为太阳明天还会出来。
今天的风里全是湿气和热量,每有一缕空气划过我的皮肤,我心里对夏天的憎恨就增加一分。我坐在这栋楼最高的地方,看着两栋高楼的缝隙之间,即将沉入江底的夕阳,任由日光刺痛我的眼睛。我想,夏天是不可战胜的,以往的我只能期待秋天会让一切归零,可没了太阳,什么季节都失去意义了。
风停了,但是我想死的心情丝毫不减。
我透过行道树的叶缝看到他骑车回来了,蛋黄一般颜色的夕阳即将消逝在我的记忆里,很快我就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了。我只是觉得可惜,太阳在他消失之前一直都离我好远,我从来没有机会成为太阳的一部分。
我爬起来,转过身。我决定不要亲眼见证世界的最后一次落日消失的瞬间。
我侧着身子倒了下去,奇怪的是,我的生活并没有像跑马灯那样在我眼前显现。我的眼里,只有显现在每户人家的窗户里的余晖。我掉进了男孩的花园里,他没有开灯,只是呆呆地望向窗外,太阳最后的光芒遮住了他的脸。最终,在我落地的前一秒,我还是见证了太阳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