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04 22:08:07
在中国,一直有个难题。如果有什么地方风景特别好看,人们就会蜂拥而至,然后美景就被人群毁了。
由于一整天都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我问道:“你觉得中国人以后会有私家车吗?” “极少数人会有的,但不是为了图享受,而是为了做生意。我们想要做的,是生产汽车,然后卖到国外去。出口市场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
然后我眼前就浮现出一堆红卫兵,他们手里拿着长剪子,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沿着南京路一路往前,边走边寻觅哪里有肥大的衣袖或者飘逸的长发。他们挥起长剪子,开始不停地剪,剪,剪!我意识到,一个狂热的青少年,手里要是握着一把剪子,简直比端着步枪的士兵还可怕。
潘教授在这方面是个典型,但他给人的印象却不会因此而减弱。他轻声笑了笑,说:“美国人没理由惧怕中国人,一点理由都没有。在这世上,中国人只对两样东西感兴趣——权力和金钱。美国是最有权也是最有钱的国家,所以中国人永远都需要跟美国搞好关系。”
“我不是在说他们——我讲的是投资者的信心好像正在消退。这就是为什么未来三四年至关重要了。很多公司都已经撤离,他们既不是慈善家也不是空想家。他们想赚钱,如果赚不到钱,他们就走。中国市场正处于大规模扩张阶段,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很多回报——因此没有理由让人寄予厚望或者吸引大规模投资。泡沫是会破裂的,而且一旦破裂,这里就会变成地狱。五年之内我们就会知道这样的事会不会发生。
共同奋斗'是他们经常使用的说法,体现着某种团结一致的思想,而如今这种思想已经销声匿迹。他们不再友善,不再礼貌。我觉得他们已经迷失,他们的结局会很可怕。
正午时分,列车停在了处于铁路枢纽位置的宝鸡市。一位先生告诉我:“渭河里没有鱼。”然后,他大声清了清喉咙,往站台上吐了一口痰,随即习惯性地出于礼貌,用鞋底把痰擦了擦。 每个人都会像这样清嗓子、吐痰,他们的痰有时会成滴快速落下,有时则会拉成细条缓缓下流,就像顺着痰盂边缘而下的烛蜡。一般他们都会吐在垃圾篓里或者树干旁边,但就算政府专门发起倡议,也无法阻止一部分人随地乱吐,我见过有人把痰吐在地毯上,并且还记得要礼貌地用鞋底去抹两下。
这对中国人来说再好不过了。或许他们已经认识到,游客的好处就在于他的注意力集中而短暂。对政府而言,游客要是只把观光作为旅行目的就太完美了。他们来访,去各处景点参观,等到把所有地方都转了个遍,就会马上离开。不以观光为目的的人往往会驻足徘徊,他们不看博物馆的介绍,喜欢问尴尬的问题,不是让人感到心惊胆战,就是把人搞得垂头丧气,所以他们最好不要来。
所谓的色彩浴效应是一种心理学现象,指如果刻意关注一些事物,那么与之相关的事物就会很自然地映入你的眼帘。比如听到“请找出你周围红色的物体”,你就会看见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红色物体。
色彩浴效应和实现“想做的事”的手段是一样的。确定好“想做的事”之后,色彩浴效应开始发挥作用,实现“想做的事”所需的信息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浏览信息时竖起“天线”,关注对自己想做的事有用的信息,从而不断地将它们收集起来。
2025-07-01 19:28:00
2025-06-08 10:22:13
2025-05-10 11:15:10
我不想被这盛开的、铺张着所有颜色的陈列馆俘虏,我不要将自己的身体奉献给这贪婪的、用鲜花伪装的燃烧的夏天。我要离开花边,走上地毯,脚下是坚实的柏油路,死亡就无法从地下爬上脚踝。
我挑衅赤身迎面而来的无常,却无力找到可以勉强自己顺应世俗的尺度。
最关键的东西往往无法言说,而言说的冲动却总在旁流淌。
远走他乡的树像背井离乡的人,在恰当的时刻离开危险的地方,找到一块不很恰当的土地,在一个错误的地方停下来,无法决心继续走下去。
我把他吃了。 所有事物都有它们自己的(国)王。每个王出场时,都会向别的王点头示意。王们不会离开自己的物体,但他们互相认识,在我的脑子里相遇后合为一体。他们其实是一个王,被遣到各处挑选赖以生存的新物质:象棋里的木王,风信鸡里的铁王,公鸡里的肉王。组成这些物体的物质,在仔细观望时发现大脑中发生迷失的起点。事物的平凡处暴露出来,物质变成了人。同类事物间出现了不同等级,我和它们之间的差距更大。我必须应对自己展开的对比,却不得不败下阵来。和木头、铁皮或羽毛相比,皮肤是最脆弱的物质,我只得依赖国王时好时坏的权力。
在他头脑中,所有事情都联系在一起对我很不利,但我脑子里联系的是其他东西:如象棋子中站着一个王,微微鞠躬,审问者体内也有个王,是杀人的王。那是我刚刚开始受审的一次,一个夏日午后,刨子幽灵也来了。窗玻璃在阳光下泛着波浪形微光,在地板洒下一圈圈白色的光环。在审问者横穿房间时,这光环爬上他的裤腿。我暗自希望他蹒跚一下,让光环爬进他的鞋,穿过脚掌将他杀死。
照片上关于我的信息很少,更多是关于母亲的。从照片可以推断出以下三种状况。第一种:头发的中缝是歪的,两条辫子在耳后高低一样。说明父亲在前一天晚上只是微醉,母亲给我编辫子时心境淡泊,想着自己的事,手指习惯性地动作。婚姻总体可以,生活还能够忍受。第二种情况:头缝和辫子歪歪扭扭,我的头看上去像被挤过,脸颊错位。这说明父亲头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母亲一边梳头一边流眼泪。我成了一块多余的木头,像她常说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早就离婚了。第三种状况:头缝和辫子都很正,左右脑和脸完全对称。说明父亲前一天晚上回家时是清醒的,母亲心情轻松愉快,也能喜欢我了。不过显示第三种情况的照片很少。因为摄影师只在节假日来,平日里,我父亲在工作时间也会喝点酒,但节假日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大醉一场。他没有别的爱好,不像别的男人那样喜欢下棋、打牌、玩保龄球,他也不会跳舞,只是端着酒瓶站在一边看别人玩,直喝到眼睛臃肿,舌头变大,双腿发软。从我的相片也能倒推出他的三种状况,第二天通过梳齿钻进我的发型里。
表面看来,写作和说话很类似,但实际上,写作是一种独处。落在纸上的文字之于经历的事件,相当于沉默之于说话。我将经历转化为句子时,一个幽灵般的迁徙开始了。事实的内脏被打包进词语,学着跑步,跑向迁徙开始时还未知的目的地。为了停留于这样的意象,我在写作时,仿佛在森林里支了张床,苹果中放一把椅子,街上跑来一只手指。或者相反:手提包变得比城市还大,眼白比墙大,手表比月亮大。经历中有地点,头顶和大地之上有天空,或晴空万里或乌云密布,脚下有柏油路或地板;经历中有时间环绕,眼前是光明或者暗夜;对面有人或物。事件有开端、过程和结束;皮肤能感觉到时间的长短。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因词语而发生。经历作为一个过程嘲弄写作,与词语无法兼容
人们提到“手帕”时,他们指的是哪条手帕呢?哭泣时用的手帕,不是告别时挥舞的手帕,不是包扎伤口的手帕,不是人们伤风时擦鼻子的手帕,不是打结记事的手帕,不是怕丢钱把它们包起来的手帕,也不是在街边丢失或被扔掉的手帕。手帕永远不会是同一条。在简单的一句“那女人把手帕塞进衣袋”中,会潜伏着多少种可能性?
诗歌一直向我印证,我的人生没有出路。没人能说服外公放弃去填充那些表格。直到我进了城,背诵诗歌成了一种习惯,我才终于理解,外公的发票表格不是他的祈祷,而是他的诗歌,或者说是他的大丽花。
我发现,是事物决定着一个人,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在哪里忆起过去的人或场景。那些由坚不可摧的、没有生命因而更持久的、与我们自身完全不同的物质组成的事物,决定着它们在大脑的回归。
因此这里的人们大多以为,我们必须与现实打足够多的交道,才能真正忘记过去。而我的经验是,人们愈是认真地参与当下,过去就愈加清晰地回到我们身边。
我越是仔细观察当下,它越是急切地想成为过去的范式。我脑子里如果没有当下,也就不会拥有过去。
从她们的行为方式上,我无法判断谁更不自信,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人面前吃东西会是什么样。我仔细观察她们,是在她们处理面包屑的动作中寻找意义,还是说明我对自己缺乏了解,坐在别人对面缺乏自信,总希望在琐事中找出对与错?
这个国家的年轻干部是最老的。因为他们模仿独裁者时毫不费力,比年长的人更加惟妙惟肖。当然,这是他们事业刚起步时必备的技能。后来,当了几天幼儿园教师,我才明白那不是模仿,他们其实是在扮演自己,因为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姿态动作。
每个人眼中飘落的雪花应该有不同的美,在这个国家却不能成为主题。
文明社会对个性的培养,从个体出发去理解自身及周围的事物,在这里不存在。这正是国家所需要的——软弱性格的培养要在皮肤还稚嫩的时候开始。将来要想克服自己的软弱,唯一的办法就是巴结权势,否定自我,委曲求全,惟其如此才有机会。无须逃避的自我意识,不是这个国家所需要的。
客观上不应该给三岁幼儿灌输任何个人的东西,但主观上他们有这个潜质。到了五岁,主观的也不行了,已经为时太晚。这一点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地摆在我眼前。对人类本质的滥用在内视,在贪婪地延续。毁灭在幼年业已完成。
大脑直觉产生的文字,我们自然而然地援引并说出它们,其实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它们可以通过学习获得,也可以被阻隔。独裁统治下的社会,它在孩子们的教育中被阻隔。在成人世界,它在记忆中被剔除。
2025-04-12 11:18:06
- 书名: 猫鱼
- 作者: 陈冲
- 简介:
- 出版时间
- ISBN:
- 分类:
- 出版社:
📌 这话让我想到,创作的饥渴和激情,常常来自某种基于哀思的记忆和想象——那个用清澈双眼望着你说“我爱你”的孩子,终将长大离家去寻找别的爱;那段令你神魂颠倒死而后已的恋情,终将这样或者那样地结束;那个晨光里完美的蜘蛛网、蒲公英、凤尾蝶,那道划过夜空的火流星……一切穿刺到你灵魂的美都与母亲一样,终将逝去。这不可名状、无法安慰的渴望和骚动便是艺术的源泉。
📌 写到一位垂死的老妇人,看到自己美丽而艰难的一生像电影那样闪回,她无法相信这就是一切,这就是尽头。然而在死去那一瞬间,老妇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也许她瞥见了宇宙与时间之前的虚无,知道了生命的奥妙。
当时,她的体内有31470103497276—498750108327个原子,她的实质中,63.7%是氧气,21%是碳,2.6%是氮,1.4% 是钙,1.1%是磷,外加少量在恒星中产生的九十种其他化学元素。火化时,她身体里的水分蒸发了;她的碳与氧结合后,形成了气体一氧化碳与二氧化碳,飘浮起来跟空气混合;她的大部分钙和磷燃烧成了红棕色的灰烬,随风散落在土壤里。
曾经属于她的原子就这样被释放和蔓延开来。六十天内,它们便波及全球的空气;一百天内,她的部分原子——那些火化时蒸发了的水分——便凝结成雨水降落下来,被动物和植物酣饮吸收,转化成器官、骨骼、枝叶和花朵;孕妇们吃了那些动物和植物,十个月后,含有她原子的婴儿们便呱呱坠地……
在老妇人去世的几年后,地球上会有数百万含有她原子的孩子;再过几十年,那些孩子的孩子身上也将包含她的一部分原子,他们的思想将包含一部分她的思想……曾经暂时属于她的那些原子,将永远循环在风里水里土壤里,在世世代代的生命与思想里。他们能传承她的记忆,感受她经历的痛苦与欢乐吗?当然不能,但也许我们每个人,都积累和融汇了所有生命的记忆;也许我们所体验的无常,从来就是永恒。
母亲将存在于万物中——这个想法给我带来安慰。
📌 你在向外看,这正是你不该做的事情。没有人能给你建议和帮助,没有人;唯一能帮助你的是走进自己的灵魂深处,审视你写作的动机,是否扎根于内心最深处,向自己坦白,如果无法写作,你是否会死;在夜深人静时问自己:我必须写吗?如果你可以用一个强烈而简单的“我必须”来回答这个庄严的问题,那么就根据这一必须来构建你的生活;哪怕在最不重要和最微不足道的时刻,你的生活都必须成为这个回答的象征和见证。
📌 把回想留给未来吧,就像把梦留给夜,泪留给海,风留给帆。
📌 美国摄影师沙丽·曼在《留住这一刻》中这样写道:“早在 1901 年,爱弥尔·佐拉就指出了摄影对记忆的威胁,他说,如果你没有拍下来,就不能声称你真正看到了某物。然而,一旦被拍了下来,无论你‘真正看到’的是什么,都永远不再会被记忆的眼睛看到。”
📌 沙丽·曼称之为“照片的背叛”。我们总以为照片能保存过去,其实它们把某些瞬间从人生长河中截出来,取代并腐蚀了真相,同时创造了它们自己的记忆。
📌 每一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童年的“猫鱼”,它是“一种象征性的语言”“本性中被遗忘或隐藏了的真相”;它是我们余生创作最汹涌的源泉,也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体验到的每一个“奇迹”。我很难想象任何创作者的想象力与核心图像,不是潜意识中来自童年的、某个强烈的视觉感知或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