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3 09:13:02
腾讯新闻《潜望》
特约作者 卢曦
编辑 杨布丁
深蓝色丝绒套装,缠绕着薄纱,缀着浅蓝色的羽毛,当红明星檀健次踏着技巧独特的舞步穿过深圳湾万象城的十字路口。这是2024年10月,全球知名时尚杂志VOGUE在此举办了长达一周的活动。一呼百应,明星潮人鱼贯而至。走秀、晚宴、论坛,深圳霎时成了中国的时尚心脏。
往年,VOGUE在纽约、伦敦、罗马和上海都办过这个活动,这一次,它与深圳服装行业协会来了一场大合作。
2018年,位于南山区的深圳湾万象城开幕,大批一线奢侈品大牌在这里开了大店。为配合造势,品牌们在深圳做大展、走大秀。这六年里,法国高级珠宝世家梵克雅宝在深圳举办了高级珠宝艺术展;香奈儿走了早春度假系列大秀——深圳官方媒体盛赞这场秀呼应了深圳转型为“设计之都”的愿望;卡地亚在深圳举办了全球性的女性创业活动,因为这是一个“创业之城”。
以前总有人说,深圳人的奢侈品消费力,被香港“吸”走了。深圳拒绝接受,官方甚至提出深圳要向时尚产业高端化、数字化和品牌化方向发展。深圳湾万象城开业是一个新的里程碑,奢侈品全面“下注”深圳的时代到来了。
深圳的“创一代”、“拆一代”时至今日仍然大部分是时尚的绝缘体,而他们的下一代改变了这座城市的模样。今天的深圳,富有、与世界同步,科技与时尚同行,金钱与艺术并重。改革开放四十年点石成金,深圳是徐徐开启的奢侈品“金矿”。
“深一代”富豪,衣服没有房子重要
时尚圈刻薄,以往说深圳是“时尚荒漠”。深圳时装周年年办,被说成“自己玩儿自己的”。有人做了一道数学题,把一座城市顶级购物中心的年销售额拿出来,除以这座城市的GDP。算出来深圳不但比不了上海,落后于“爱时髦如命”的成都,还落在二线城市南京后面。结论是:深圳有钱,但不太讲究穿戴。
从事高端金融业的80后沈一涵觉得:时装精在深圳是寂寞的。这些年,他买遍了一线大牌男装,是一家意大利顶级品牌在深圳最大的客户。每一季新品到了中国,品牌都会安排各大城市的VIP巡展。路线通常都是北京、上海、成都……深圳要么是最后一站,要么客人被合并到广州。他每次都要面对被“大城市”VIP们试穿过好多次的样衣,忍不住皱眉。
他也常去品牌在深圳的店铺,当他提起在网上看中的款式,得到的回答大概率是深圳没货,要从北京、成都调。他觉得品牌为深圳店铺挑选的都是浅显易懂的爆款,真正代表品牌精髓的、具有突破性的新设计,都不给深圳。难道在品牌心目中,深圳的消费主力是中老年?
为什么深圳人对时尚兴趣一般?沈一涵在自己富有的客户身上找到了一种答案。
这些人年龄五十多岁,是“深一代”富豪,最感兴趣的主题是投资、财富管理,他们无一例外地对房地产感兴趣,谈起买什么房子保值,怎样传承给下一代时精神抖擞。另一个让城中富豪们趋之若鹜的是风水命理,这些事业成功的人比普通人更热衷于让命理大师指点迷津,避开生意和生活中的暗礁。沈一涵有一次把定制男装界举世闻名的伦敦萨维尔街裁缝请来量体裁衣,结果客人们兴致不高。
“深一代”富豪的画像是这样的:60后,小时候过苦日子,没读过太多书,做的是毛利率很低的劳动密集性产业,一般在深圳、广州建厂,同时和香港一些外贸公司、代理公司合作,将产品出口。这些传统行业直到新世纪初还被一个黑色笑话道尽辛酸:中国生产出口8亿件衬衫,换回的利润才能购买一架波音飞机。
“深一代”富豪能成功,靠的是勤勤恳恳,是锱铢必较,他们没有闲情逸致搞文艺,谈不上审美和品味。有些比较极端的亿万富豪,在消费上简直无欲无求,穿戴普通,甚至有富豪因为看起来寒酸,被人忽略和怠慢。
赚了钱、愿意升级消费的,消费观念也很特别:买房子可以一掷千金,因为房子能保值增值。一家深圳本地的房地产媒体曾这样盘点:以前深圳顶级豪宅的买家主要是来自餐饮、施工、五金等行业的潮汕老板。他们喜欢买大房子,炫耀房间多、楼层高,在家里存上一个房间的茅台。到了80后新富和富二代买豪宅,他们喜欢的是几百平米只有两间卧室,阳台上可以骑单车的设计。也有不少“深一代”富豪买豪车、买名表,但车要排在表前面,衣服什么的落在最后。
动迁户和包租公,劳力士们的另类群体
1980年代的一天,位于今天深圳宝安区的怀德村村民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深圳机场的修建征用了他们的土地,给全村的补偿款高达3000万元——那可是物质匮乏的1980年代!天降馅饼谁能不动心?而当时的村委会却奇迹般地挨家挨户说服了村民,把这笔钱投资出去兴建工业区。如今怀德村的富有已经传承到了下一代。深圳的成功不仅因为机遇,也来自人的远见。
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旗帜。1978年,老一辈革命家袁庚主导,深圳蛇口建立了工业开发区,四十多年前就在这里喊出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蛇口和袁庚的出现,让铁幕般的计划经济被捅开了一个再也补不回去的大洞。”财经作家吴晓波这样写道。今天的金融航母招商银行、平安保险都从蛇口诞生。地处珠三角核心地带,深圳凭借中央赋予的特殊政策,与香港建立了“前店后厂”的关系,发展出口、建立保税区、开展远洋贸易,以工业为主的外向型经济快速发展起来。
60后潮汕人叶仲伟1980年代来到深圳,那时深圳“遍地是黄金”、“做什么都赚钱”。2000年前后他做起了钟表代理商,经营众多瑞士名表,生意起步很快。新世纪初的深圳,人们追逐卡地亚、浪琴,将劳力士奉为神明。这源于当时风靡内地的香港电影,《古惑仔》里山鸡跑路前浩南给他一块劳力士,让他带着应急换钱。这个情节打动了无数人,直到今天还在影响中国中年男人们,为劳力士打下保值、硬通货的烙印。
那时全国各地的人都往深圳跑,留下来下海经商,或者经过深圳去香港,一个沸腾的年代。发了财的老板们开始买好表,在这个商业往来疯狂加速的城市,买表送礼也成为习俗,为自己的生意机会开路。2013年国家重拳反腐,送礼活动一夜噤声。名表行业经历了一段低谷,而经济发展的车轮没有停步,人们为自己和家人买表,江诗丹顿、卡地亚、百达翡丽和劳力士,是市场上最受推崇的品牌。
和中国很多其他城市相似,玩表的人中有一个特别的群体——动迁户。家里老房子拆迁一夜暴富,花掉点零头买好表不是难事。改革开放前深圳是个小渔村,本地农民都是自建住宅,包括一种被称为“拉手楼”的农民房,后来成了城中村。外地人来深圳,就租住在这里,本地人就成了传说中的包租公、包租婆。怀德村的奇迹屡屡上演,深圳的城市建设动迁出众多千万富豪、亿万富豪。2023年,深圳有一位房东九栋楼被一次性拆迁,补偿款超过一个亿。
比起创业的一代,动迁户心态放松,生活惬意,穿人字拖逛商场也丝毫不以为意。钱来得相对容易,他们也常有挥霍之举。他们对西方奢侈品的营销不是全部买账,买房、买车、买表之外,他们有时去买翡翠玉石或者黄金,有条件的,在家中院子里修大水池养昂贵的锦鲤,随心所欲。
任职于一家瑞士高端腕表的徐康常驻深圳,这些年他观察发现,很多证券、保险、中介从业人员特别爱买好表。因为面对的客户非常富有,他们需要华丽的行头来撑门面。入行不久的年轻人买浪琴、帝舵,成熟一点去追劳力士,乃至更昂贵的理查米尔、百达翡丽。他们头脑灵活,一块表戴上一段时间就卖掉,再去买新的、更贵的、名气更大的,给人很懂表、总在买新表的印象。也正因如此,深圳的二手表市场比别的地方更活跃。
日复一日,深圳街头车水马龙,奢侈品消费潮起。2004年,位于罗湖区的深圳万象城开业,这也是全国第一家万象城,当天超过4万名市民涌入,开业第一年销售额就超过了10亿。差不多从那时起,大牌奢侈品就展现出一种态度:不会一直依赖香港门店来服务深圳客人。2009年,面积约2万平方米的路易威登旗舰店在这里开业,其他大牌纷至沓来,罗湖万象城的豪华品牌阵容说明了一切。
顶级富豪和新贵,更爱珠宝和艺术品
2024年,一部中国动画片《熊出没之逆转时空》斩获20亿票房,剧中的光头强先在电子厂打螺丝,又去华强南修手机。光头强本名“刘华强”,而背后的制作公司来自深圳,叫作“华强方特”。
1980年代,深圳华强北开启了被称为“三来一补”的低端电子制造业,后来的华强北赛格广场诞生了“一米柜台”传奇:小老板或夫妻店租下一米宽的柜台,一台保险柜、一部手机就能完成各种电子元器件的采购配货。
今天,华强北不仅能做出《熊出没》,还走出了神舟电脑、TP-LINK路由器等知名企业。电子制造是深圳腾飞过程中不会被忽略的一笔,一批敢想敢闯的企业家成长了起来,甚至有说法这里诞生了起码50位亿万富豪。
深圳拥有深交所,金融业高度发达,截至2023年底,深圳拥有境内外上市公司数量超过550家,排在北京上海之后。当创业家遇上金融工具,财富急剧膨胀。每一年发生的公司上市和并购事件,将一个个创业者和团队推上财富巅峰,他们是深圳的新贵。
身家达到一定数量级的深圳富豪们,开始在用收藏珠宝、艺术品来为自己的财富保值、增值。
冷小莫在深圳从事珠宝行业,帮助富豪投资珠宝和宝石。她会与客户展开详尽的前期沟通,介绍并分析宝石的各种品质参数、升值潜力,包括大克拉彩钻、彩宝等。一旦客户瞄定品类,她会从全球各渠道物色、洽购适合的宝石。
大件珠宝通常是由男士买下,送给太太、女儿或者女友。但在深圳,给自己买珠宝的成功女性企业家,比例比其他大城市更高。她们会在喜欢的珠宝大牌一次性存上数百万,方便自己随时挑选提货。女企业家也颇具务实精神,珠宝不仅要设计美,还要有珍贵的宝石奠定价值。大件珠宝是她们身份和实力的象征,她们会精心挑选佩戴出席社交场合,帮助她们影响客户,争夺商业机会。
艺术品投资圈则更是非富即贵。富豪、名流、艺术家和重要机构,在这个风雅的氛围之中结交人脉,编织自己的社交网络。最顶层的富豪们有时不一定是自己出面,他们拍画、艺术品,在顶层社交圈里展示自己实力,也是关系的一种敲门砖。全球知名的艺术品交易平台雅昌,就创立于深圳。
深圳富豪们时不时出入一些私密性极高的会所,比如深圳湾一号的深湾会、雅昌艺术中心、华侨城华论坛等。这些深圳上流社会俱乐部,是顶级奢侈品牌感兴趣的圈子,一些高级珠宝品牌曾与这些会所合作,举办私密的VIP活动。
2024年末,罗湖万象城即将揭幕最新的Tiffany旗舰店,当店铺围挡立起,Tiffany蓝就已经让深圳粉丝激动起来。十几年前,Tiffany就在这里开出了一家店铺,如今更进一步,扩大面积、丰富功能。高级珠宝大牌以大举投资的方式,表达了对深圳的兴趣,也是过去十几年Tiffany在深圳业绩不错的证明。
收藏级的珠宝之外,珠宝的主要功能还是佩戴,珠宝在深圳展现出了强大的国民性,今年9月,深圳国际珠宝展以1500个展位、500多家国内外参展商,吸引了全球超过三万名买家,他们在这里大饱眼福,更是为了寻找生意机会。
深圳还有闻名遐迩的黄金珠宝和翡翠市场水贝,年交易额超千亿元。从水贝已经走出了特力A、周大生等两家上市公司,还有一家名为“周六福”的公司正忙于香港IPO。
水贝延续了深圳这片土地上不同产业野蛮生长的风格,在“山寨”的质疑声中成为国内珠宝产业链上举足轻重的一环。
中学就买LV的“深二代”,给奢侈品祛魅
徐康有个朋友的孩子刚刚留学回来,“出社会”的第一块表选了爱彼。或许是与香港挨着,深二代从小接触的信息远比内地孩子丰富,思维方式更国际化。这些年,深圳出国留学的群体数量每年都在增加,很多富有的深圳家庭孩子十五六岁就独自去海外留学,他们的价值观兼具现实和前卫,追逐潮流,对奢侈品毫不陌生。
如今,他们中很多人回国继承家业或者在深圳就业,深圳因为他们不再是时尚荒漠。
方锦璐出生于1992年,她和她的同学们都是典型的深二代。新世纪初她上初中的时候,身边很多同学父母是从潮汕来深圳做生意的。他们沾亲带故,往往来自同一个潮汕大家族,彼此合作抱团。
这些同学父母们经常去香港,带回来五光十色的好东西。2004年万象城开业,好几个同学都跑去买LV,那时候他们就知道Neverfull和棋盘格是“经典必买”款。他们早早具备生意头脑,把手机当二手货卖掉而不是放在柜子里积灰,把金钱流转起来。
方锦璐是因为留学才开启了奢侈品消费的,她在伦敦买过Dior的太阳镜,回国后最近买了Dior的耳环。她觉得这些小件配饰在自己的消费范围内,能带来很强的愉悦感。现在,方锦璐在大学教书,女同事们经常在一起讨论爱马仕的配货,喜欢的奢侈品牌出了什么好看的新品。
有个女同事酷爱香奈儿,光是双C标志的胸针就有十几个。她会津津有味地跟别人聊这些胸针彼此细微的差异,而她自己每次出门都会精心搭配一番,从不张扬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雅致。
在这些“深二代”眼里,奢侈品没有神秘感,也不是用来炫耀或者充门面的行头,只是一些自己喜欢的、价格比较贵的好东西。
如今,方锦璐和同学们一起迈入了三十岁,当年在学校倒卖二手手机的男同学早早步入社会,加入家族生意,也自己创业,闯出了点小名堂。女同学们不少嫁作富太太,养尊处优,是今天深圳奢侈品消费的主力。
深圳的00后更进一步,方锦璐在大学课堂上见到一些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随身带的是价格五位数的名牌包。最近大学里流行Marni的草编“菜篮子”包,她在学校里一天能遇上好几个。
“深二代”是思想活跃的一代,他们亲身经历了深圳的腾飞,享受了中国改革开放最大的红利,特别是在见过国外的风景之后,他们拥有发自内心的自信。
当然,另一类的年轻人也为奢侈品消费带来不同的拉动力。
沈一涵在奢侈品牌的VIP活动上见过一些特别的人。比如网红,年轻、长相漂亮,但受教育程度不高,他们以一种草根的方式在互联网狂潮中暴富,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的已经赚到了千万身家。他的熟人圈子里有个这样的男孩,先自己做网红,然后开MCN公司,如今年收入上千万,年少得志难免轻狂,买奢侈品如买菜,住进深圳湾一号豪宅,花钱如流水。
还有一些神秘人,是做各种“灰产”的,比如走私的“水客”、不受法律保护的地下金融、说不清道不明的数字货币等等。这些钱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些人也有一点末日心态,喜欢一掷千金、及时行乐。他们可能这个月在VIP活动上买下一大堆潮酷的新品,下个月消失得无影无踪。奢侈品销售们已经见怪不怪,每当政策打击的风声紧了,灰产老板们就会惊作鸟兽散,甚至就此“消失”。
这是深圳复杂的一面,这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生意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锒铛入狱。
两家万象城,一个奇迹城市
今天的深圳节奏飞快,蛇口老街却是最放松的地方。菜市上满眼海鲜干货、路边是烧腊小店和中药铺子。年轻的深圳有了自己的老城区,身家不菲的大老板、家有整栋楼收租的包租公,也会穿着普普通通的大T恤,脚踩人字拖,在塑料凳子上坐下,吃一碗猪脚饭。蛇口是“港深接轨”的第一站,过去几十年来,香港对深圳有启蒙作用。
1981年,国内第一家免税店在蛇口码头开张,“店铺”是一个集装箱改造的。1982年,港商“马太”陈惠娟与内地合资在蛇口开了第一家进出口商店,开业当天,500名顾客一早排成长龙,玻璃窗都被挤碎了。深圳中英街,一半是深圳,一般是香港,充斥着五光十色的免税商品。1988年,这条街疯狂卖出了15.7亿元的黄金首饰。
香港的名表、名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吸引着深圳客人,因为价格更低、货色更丰富,而服务也更有经验。从结婚前置办钻戒珠宝,到自己喜欢的一只皮包,很多深圳人都会特意去香港。
很多奢侈品牌当时已经在香港开设了代理公司,通过代理商将商品一点一点销往中国内地,深圳是一个中转站。后来奢侈品牌开始将生产环节转移到中国内地,深圳起到连接品牌与珠三角的服装皮具制造工厂的作用。
有了奢侈品,就有了“水客”,他们从香港将名表、皮具夹在行李中带入深圳,运往全国各地,以较低的价格销售。这条路在海关的严打中渐渐堵住,“水客”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帮助深圳人实现了奢侈品启蒙。
四十多年过去了,深圳与香港的关系悄悄发生变化,很多奢侈品牌都在努力缩小香港和内地的价格差。有人因为“香港店铺无法开发票”而选择在深圳买表,有人发现深圳有的品牌店铺货品比香港店还要丰富,还有人只是为了方便快捷,就在家门口买了。与此同时,海关检查越来越严格,深圳人越来越不愿意冒补税的风险。
2004年罗湖区开出的深圳万象城,已经集齐众多一线大牌。2023年的营业额早已跻身全国高端商场前十,超过130亿元。2024年,爱马仕在这里揭幕了一家扩建的新店,取代开了15年的旧店铺。
正是以罗湖华强北为基础,深圳发展成为今天的科技之城,南山区成为深圳的新“硅谷”。今天,南山区面积不到15平方公里的粤海街道,诞生了华为、中兴、大疆、腾讯等众多知名科技公司,因为集群效应,国内其他科技大厂纷至沓来,百度国际总部、阿里巴巴国际运营总部都落地在这里。
制造业有个“微笑曲线”理论:上游的研发设计、下游的品牌服务是曲线高高的两端,中间的加工制造处于价值链的底端。南山区几十年来奋力向曲线两端移动,从传统产业退出,潜心打造企业总部和研发中心。2023年,南山区GDP高达人民币8566亿元,甚至超过了许多东南亚国家。
南山区成长起大批金领,大厂中高层年薪三四百万并不罕见。互联网人天生对智能表感兴趣,Apple Watch是他们买表时的首选。他们中有人对豪华手表略知一二,更多人穿戴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外界开玩笑说IT男只知道穿格子衬衫,现实中他们即使调高预算,也更倾向于选择最契合互联网圈子的Ralph Lauren和Tommy Hilfiger。
今天年轻一代的深圳IT人并非只懂奋斗,当他们事业有了突破,手头变得宽裕,他们自然而然开始升级消费。
2018年,开业已有14年的罗湖万象城年营业额达到了85亿。那一年,深圳有了第二座万象城,就开在南山区,与顶级写字楼和超豪华住宅毗邻。从罗湖到南山,两座万象城分别象征着深圳的老钱与新钱。
2018年深圳GDP达到2.4万亿人民币,首次超过了香港。2023年全国GDP统计中,香港是2.69万亿,深圳达到了3.46万亿。
香港也注意到,以价格优势吸引内地游客的时代渐渐远去了。这几年香港不断挖掘本地文化的吸引力,推广香港独特的自然风光,以不可替代的魅力吸引游客,与深圳差异化竞争。
今天的深圳不再是香港的后花园,而是与香港竞争、合作。香港、澳门与广州、深圳、珠海等九个广东城市组成的粤港澳大湾区,以不到全国1%的国土面积、5%的人口总量,创造出全国11%的经济总量,成为我国开放程度最高、经济活力最强的区域之一。
1993年诞生的金属雕塑《闯》刻画了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打破门框束缚向前走,雕塑如今被安放在深圳深南中路的老博物馆门前。一个“闯”字代表的深圳精神,预示着深圳不可限量的未来。深圳的经济奇迹还在延续,深圳在逐步成熟,拥有属于自己的文化、艺术,诗意、精致的生活方式。
(文中沈一涵、叶仲伟、徐康、冷小莫、方锦璐均为化名)
2024-11-18 09:24:28
腾讯新闻《潜望》
特约作者|纪振宇
编辑|刘鹏
随着新一届美国总统人选出炉,以比特币为代表的的加密货币成为了近期表现最为亮眼的资产类别之一。比特币在总统选举结果揭晓的当夜,便冲破7.4万美元的历史高位,随后势如破竹般连续突破8万、9万美元整数关口,资金蜂拥而至,比特币牛市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来。由于总统胜选人特朗普此前的一系列利好比特币和加密货币行业的公开言论和承诺,使得总统选举结果成为了这一轮价格暴涨最直接的催化剂。
在这一轮暴涨之前,许多迹象已经表明,这是一场酝酿已久的“资本盛宴”。2023年,加密数字货币交易所Coinbase发起非盈利政治游说团体,正式“由守转攻”,施加政治影响力,意图让美国未来政策朝着利好行业的方向发展。据《纽约时报》统计,加密数字货币行业动用了1.3亿美元,通过各种渠道投入到这一届美国政治选举中,总统胜选人特朗普对于比特币及加密货行业的态度,也经历了180度转变。与此同时,机构资金大举涌入,仅今年第三季度,也就是总统大选之前,包括Millennium在内的多家规模百亿美元以上的机构投资者,都在积极建仓加密货币资产,毫无疑问,他们正是这一轮加密货币资产暴涨的最大受益者。
一位长期从事加密货币行业的人士对腾讯新闻《潜望》表示,加密货币行业真正的牛市到来了,从短期来看,这一轮的暴涨只是弥补过去被不利的监管环境和不确定性所抑制的价值。从长期来看,相比过去(对加密货币)的“不入流”的偏见,随着机构长期资金的深度参与,比特币已经成为和股票、大宗商品等一样被机构和大众所认可的主流配置资产。
但对于散户而言,比特币的危险性不容忽视。就在比特币创下新高的11月13日,Coinglass数据显示,当天加密货币全网爆仓金额达8.47 亿美元,多单爆仓5.2 亿美元、空单爆仓3.26 亿美元,有超25 万人被波及,可谓多空双杀。
美国总统大选行情带动比特币暴涨
比特币的这一轮暴涨,与美国本届总统大选的选情高度一致。在总统大选前一周,比特币持续徘徊在68000-69000美元之间。美国时间11月5日总统大选当夜,随着特朗普当选的局势逐步明朗,比特币也随之急速攀升。11月6日,特朗普胜选的消息尘埃落定后,比特币也顺势站上了7.4万美元以上的历史新高。
随后,比特币连续冲破7.5万、8万、8.5万等重要整数关口,在11月12日遭遇小幅回调后继续上涨,并一举触及9.3万美元的历史新高。
尽管这一轮比特币币价的强势表现惊人,但也并非完全超出市场预期。可以说这一轮比特币暴涨,与美国总统大选的选情紧密挂钩,因为候选人之一特朗普曾多次公开发表利好比特币及其他数字加密货币的言论,于是“如果特朗普当选”将利好比特币,成为了美国总统大选前市场形成的一致共识。
这一轮暴涨也令比特币的市值接近1.8万亿美元,超越白银,成为全球市值排名第8的主要资产。
曾经的Meme Coin Dogecoin,也因为特朗普当选后宣布马斯克将领导一个新的政府效率部门D.O.G.E.与Dogecoin的名称一致,也受到追捧,市值已经超越百年车企福特。
特朗普态度180度大转弯 加密数字行业深度影响政治
早在2021年初,特朗普曾表示加密数字货币“看起来似乎更像是骗局”。
但随着特朗普竞选获得来自加密行业的支持后,其对加密货币行业的亲近姿态越来越明显。2023年,加密数字货币交易所Coinbase发起了一个名为Stand with Crypto Alliance的非盈利组织,意图推动国会通过更利好于加密货币行业的法案,这也是美国首个代表加密货币社区的独立政治倡导团体。这意味着加密货币行业从被动接受监管,到意图主动影响政治的转变,与此同时,该行业数以千万计的资金,也在通过各种途径干预影响政治议程。根据《纽约时报》的统计,加密数字货币行业向2024年总统大选投入了超过1.3亿美元。
“我们看到的这次反弹更像是围绕加密领域市场动态应有状态的正常化,”Coinbase首席政策官Faryar Shirzad表示,“我认为,我们正在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展示,说明过去四年我们所面临的政治阻力在多大程度上压制了加密市场。”
2024年夏天,特朗普高调出席了比特币大会,在会上,他公开做出了两项承诺,一是开除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主席Gary Gensler,他因为对加密数字货币行业的强硬态度和手段而被视为该行业的眼中钉,第二个承诺则更为夸张,他表示将建立国家级的比特币储备。
尽管这一建立比特币国家储备的主张与比特币以及其他加密数字货币所谓“去中心”的主张背道而驰,但却实实在在地在影响人们对于加密数字货币的信心,即便是对于加密数字货币行业的坚定信仰者来说,他们也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即“虽然与核心意识形态不符,但币价是会上涨的”。
范德比尔特大学法学院副主任Yesha Yadav教授表示,建立战略储备的想法,将“完全将比特币确立为具有全球系统性意义的资产类别。”他表示,“这本身就代表了加密行业的一个巨大的象征性胜利,毕竟两年前,人们还在说它已经穷途末路。”
机构资金大量涌入
在政治风向转变的同时,资金也在闻风而动。根据加密数字货币研究机构CoinShares的报告显示,大选后涌入相关数字资产的机构资金超过19.8亿美元,连续5周出现净流入,今年以来,进入这一领域的机构资金总共超过313亿美元。
根据部分基金最新季度持仓报告显示,许多管理资产规模在百亿美元以上的机构都在近期增持比特币等加密数字货币资产,例如管理资产超过700亿美元的大型对冲基金Millennium,在第三季度增持比特币ETF IBIT 2350万股,总值达到8.5亿美元,这家机构目前总共持有包括比特币和以太币等在内的17亿美元的数字货币ETF资产。欧洲第四大对冲基金、旗下管理资产超过300亿美元的Capula持有相关资产6亿美元。知名对冲基金经理Paul Tudor Jones旗下对冲基金在第三季度增持了5倍IBIT ETF至440万股。
毫无疑问,这些大举增持的机构近期获利颇丰,因为自9月份以来,受到上述一系列因素的推动,现货比特币ETF的涨幅已经高达40%。
贝莱德发行的比特币ETF一年来资产规模持续扩大,目前已经达到429亿美元。
瑞士机构Sygnum近日对全球27个国家400个机构投资者的调查显示,参与调查的57%的机构计划增加他们的加密货币资产的仓位,31%表示将在下个季度执行,32%表示未来6个月执行,高达79%的机构表示将在未来1年内考虑增持。
机构的认可和涌入也意味着比特币将在未来成为主流的机构配置资产之一。前述投资人对腾讯新闻《潜望》表示,比特币现货ETF上市,对于比特币来说是一次从野蛮生长到逐步进入良性发展的里程碑,在更多的资金进入这一领域后,市场深度和效率得到提升,有利于这一资产的价格发现。
近期比特币及其他加密货币资产的一轮暴涨,令市场的情绪高涨,除了机构资金的深度参与,无数散户资金也蜂拥而至,据区块链分析公司Chainalysis的数据显示,与大选前10天相比,大选后10天,新创建的个人比特币钱包增加了26%。但就像此前无数次发生过的一样,由于大量杠杆资金的参与,比特币短期依然有面临暴涨暴跌的风险,尤其是在比特币或其他加密货币资产的期货市场中,这样的情况更容易发生,由此也会带来投资者账户面临巨大亏损的风险。
2024-11-08 08:00:06
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如期降息25基点,总统不能解雇我 #美联储 #鲍威尔 #降息
腾讯新闻《潜望》
特约作者|纪振宇
编辑|刘鹏
在新一届美国总统大选结束后第二天,美联储公布最新货币政策决议,进一步下调联邦基准利率25个基点至4.5%-4.75%的区间。这也是美联储继9月份货币政策会议宣布降息50个基点后,年内第二次宣布降息。
此次美联储的降息决定,基本上没有对市场引起任何波澜,当天美股延续了前一天的涨势。一位分析人士对腾讯新闻《潜望》表示,此次降息25个基点之前已经被市场完全预期消化,并没有任何意外。他表示,美联储不想在这个时候“占据舞台中心”(take center stage),毕竟大选刚刚结束,因此采取稳健保守的政策选择是最合理的结果。
但毫无疑问,美国总统大选的结果必然在中长期将对美国经济未来走向产生显著影响,近期与“特朗普交易”相关的市场走势,例如国债收益率显著上升等,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市场对于未来的预期,在目前美国经济依然处于高通胀和低增长的局面下,美联储未来的货币政策所面临的挑战可能才刚刚开始。
美联储下调基准利率25个基点 符合市场预期
美国当地时间11月7日,美联储结束为期两天的货币政策议息会议并公布最新货币政策决议,该机构宣布下调联邦基准利率25个基点至4.5-4.75%,这也是继9月份宣布降息50个基点后,美联储再度宣布降息,也是今年以来第二次降息。根据美联储声明,这一降息决定得到全体投票委员的一致通过,没有任何一位投票委员提出反对。
在美联储公布声明之前,这一决定基本上已经被市场所充分预期,芝加哥商品交易所用于监测市场对美联储货币政策预期的工具,在11月7日前显示美联储降息25个基点的概率超过95%。
当天美联储所发布的货币政策声明,进一步强调了就业市场的紧张的状况有所缓解,虽然失业率有所提高,但依然维持在低位,同时通货膨胀朝着美联储所设定的2%的长期通胀目标进一步走低,但强调依然维持在一定的高位。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一次联储货币政策声明中,“委员会对于通胀朝着2%的长期目标持续发展获得了更大的信心”这样的措辞,在7日发布的声明中被删除,取而代之的是委员会认为“达成最大化就业和通胀目标大致是处于均衡”。
此外,美联储还表示,经济前景依然充满不确定性,委员会将依照“双重职责”去密切监测两方面的风险。这一措辞与之前的声明保持一致。
美联储还表示,缩减资产负债表的节奏仍将与之前公布的保持不变。自2022年以来,美联储持续缩减资产负债表规模,从8.9万亿缩减至目前的7万亿美元。今年以来,美联储缩减资产负债表的规模超过6000亿美元。
美联储的最新货币政策决议以及随后的美联储主席鲍威尔的新闻发布会,并没有给市场带来大幅波动,当天截至收盘,美股三大股指依然保持全天上涨,延续了前一天大涨的走势。
特朗普当选增加货币政策难度
在美联储公布最新货币政策决议的前两天,美国新一届总统大选结果出炉,前总统特朗普获胜,即将于明年一月正式就职。这一美国政坛最高领导人的更迭,也为美国经济及美联储货币政策带来了更大的复杂度和挑战。
在最后大选日临近前,市场中的所谓“特朗普交易”便已经开始占据主导,具体表现为一些“特朗普概念股”出现急涨,美国国债收益率上升、美元走强、比特币等加密货币资产上涨,这些资产的走势表现与市场预期的特朗普当选后将采取的经济、贸易等政策息息相关。例如特朗普曾公开强调要推进扩张性财政政策,这意味着通胀压力或者通胀预期抬头,从而导致长期国债收益率曲线上行,同时特朗普还强调要实施提高关税政策,由此推高了美元。这样的“特朗普交易”,在大选当天以及大选结果公布后第一天达到顶峰,上述标的的走势进一步加剧。
在7日美联储主席鲍威尔的新闻发布会上,鲍威尔表示,选举结果短期内不会对货币政策带来任何影响,但他同时强调,在中长期,联邦政府以及国会的具体政策将会对货币政策带来影响,将纳入到货币政策工具的考量范围中。
自从上一次美联储宣布降息50个基点以来,美国国债收益率不降反升,其中10年期国债收益率从3.7%一路涨至目前4.3%的高位,美国30年期抵押贷款利率也从9月底平均6.2%一路来到了近7%的高位。鲍威尔表示,长期国债收益率并不是美联储货币政策的主要考量因素之一,他还认为,长端利率的走高,更多反映了对未来经济走向的预期,而非通胀预期。
但在市场人士看来,近期国债长端利率的走高,与“特朗普交易”息息相关,也就是市场对于由扩张性财政政策和提高关税所带来的通胀压力走高的反应。
在特朗普胜选消息落地后,部分券商机构也发布了最新观点。野村证券认为,2025年美联储只会降息一次,并将终端利率预测上调50个基点至3.625%。该机构在分析报告中称“我们预计特朗普将兑现提高关税的竞选提议,短期内将显著推高通胀并导致增长适度放缓。”在此之前,野村证券曾预期美联储在2025年将降息4次。
特朗普的当选无疑将会增加未来美国经济走向的不确定性和美联储实施货币政策的复杂性。目前美联储已经进入新一轮的降息周期,联邦基准利率水平在4.5%-4.75%的水平,鲍威尔在当天新闻发布会上强调称,这一利率区间依然是“限制性”(restrictive),也就是说并没有达到长期均衡的基准利率水平,未来降息大概率仍将继续,但目前随着特朗普当选,通胀压力或者对于未来通胀抬头的预期显著提升,美联储的降息节奏或将不得不重新调整,从而影响到整个美联储新的降息周期的路径。
目前美国经济仍处在高通胀低增长阶段,三季度美国经济增速为2.8%,与上一季度基本持平,居民消费指标依然稳健,但房地产市场依然疲软,就业市场中工资水平增长和新增就业有所放缓,失业率稍有下降,在10月份为4.1%,美联储认为就业市场之前供不应求的局面有所缓解,这有助于缓解工资上涨过快推高通胀压力。
但随着新一届总统的上台,未来美国经济、贸易政策必将出现显著的变化,由此对美国经济也将带来明显影响,美联储也将面临一个更为复杂和不确定的美国经济前景,鲍威尔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不愿做过多的“前瞻指引”,也意味着美联储承认未来的不确定性无法掌控,只能依据经济数据所呈现的情况对货币政策做出相应调整。
2024-11-06 13:21:56
腾讯新闻《潜望》
作者|纪振宇
编辑|刘鹏
美国新一任总统大选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尽管最终结果还未揭晓,但市场情绪早已按捺不住,在大选进行的同时,全球主要资产均已出现大幅波动。
与总统候选人之一特朗普最为紧密相关的特朗普媒体科技集团,股价在11月5日盘后大幅上涨超过10%,为特朗普竞选积极摇旗呐喊的马斯克所执掌的特斯拉,11月5日全天上涨3.54%,盘后继续上涨2.89%。
加密数字资产领域更是一片欢腾,比特币在夜盘一度触及7.5万美元的历史新高,涨幅接近10%,加密货币交易所Coinbase股票全天上涨4.13%,盘后进一步上涨3.22%,持有大量比特币资产的Micro Strategy股价全天上涨2.16%,盘后继续上涨4.13%。
在外汇市场上,美元对世界主要货币均走高,其中美元对日元上涨1.73%,美元对欧元上涨1.92%,美元对英镑上涨1.29%。
在分析师看来,这些资产的大幅波动主要受投资者短期情绪和投机交易影响。Annex财富管理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布莱恩·雅各布森表示,这些资产的大幅波动是典型的“特朗普交易”,因为早期投票结果对特朗普有利。
市场仿佛已经宣告特朗普的胜利,但截至美国西部时间11月5日晚8点,计票工作仍在进行中,最终的总统人选结果还远未确定。
Harris金融集团管理合伙人杰米·考克斯认为,市场最讨厌的就是不确定性,无论谁获胜,对市场都是有利的,市场最担心的就是谁获胜这样的问题会拖延很久。
从更长期的角度来看,有分析人士认为,胜选总统的经济和国际政策,将会是主导主要资产未来走向的更主要因素。
美股市场“特朗普交易”成选举前市场主旋律
随着总统大选日的日益临近,市场的走向与大选的关联性愈发增强,近一个月以来,所谓的“特朗普交易”在美股市场中盛行。所谓“特朗普交易”,指的是预计特朗普最终胜选,根据他公开表态的一些政策主张而进行的相关交易。
在这一系列市场行为中,最为显著的是对美国国债价格的影响,由于特朗普主张财政赤字政策,在减税的同时进一步加大政府公共债务,这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市场对于未来美国国债供应量进一步增加的预期。
因此即便在美联储已经开启降息周期的背景下,近一个月以来,长期美国国债收益率仍出现了显著上行走势,10年期美国国债收益率在过去一个月中上涨了6.53%,来到4.3%的水平,比美联储宣布降息之前的收益率水平还要高出很多。
更为长期的国债价格则受利率变动的影响更大,因此美国20年期国债ETF一个月来下跌2.35%,小于10年期国债收益率的涨幅,但依然可观。
Easterly EAB风险解决方案全球宏观战略创始人阿尼姆·霍尔泽表示,市场中“特朗普交易”有所回升,比预期多一些,倾向于特朗普获胜。
“如果我们看收益率曲线的长端,这反映了两位候选人都不完全是财政保守派,他们都愿意动用财政‘印钞机’。所以我不认为长端的波动一定暗示着特朗普的胜利。”霍尔泽表示。
“特朗普交易”还体现在某些特定标的上,例如特朗普媒体科技集团,成为“特朗普交易”的核心标的,近一个月涨幅高达74.36%,市值达到近70亿美元,一度超过了《纽约时报》的市值。
与此同时,由于特朗普还公开表示,希望美国成为“全球加密资产之都”,并承诺建立一个战略性比特币储备,因此以比特币等为代表的的加密资产,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也经历了价格的大幅波动,比特币升至7万多美元的历史高位。
特朗普竞选阵营中最具影响力的全球首富马斯克,旗下的电动车公司特斯拉也成为了投资者关注的相关标的之一,资金借特斯拉发布第三季度财报的契机大举进入,财报发布后第二天特斯拉股价便单日上涨超过20%,创下近年来最佳单日表现。
市场波动性增加 恐慌指数位于历史前三高
市场通常在不确定性增加的同时,波动性会加剧,根据瑞银的数据,2020年随着总统大选日的临近,由波动率所衡量的标普指数的变动幅度逐步增加,到临近大选前预计波动达到近4%的高位。
今年的总统大选,也反映了类似的情况。在10月18日至11月1日这两周内,标普500指数下跌2.32%,相应的衡量市场恐慌情绪的VIX波动性指数上涨21.35%。
在总统大选前一天,VIX指数收于21.98的高位,这是自1990年以来总统选举日前最高的波动性指数水平,仅次于2008年金融危机以及2020年新冠疫情造成的美股闪崩。
但在11月5日大选当天,VIX指数反而下跌6.78%。波动率的表现和市场对大选结果的预期密切相关,在大选当天,市场似乎对于最终的胜者已经胸有成竹,在不确定性大大减少的情况下,波动率指数自然显著回落。
选举结果落地后 资产走向何处?
对于总统选举日当天资本市场的激烈表现,许多分析师给出了分析观点,大多数认为,短期的市场波动是由于投资者情绪所导致,从更长期的周期来看,最终选举结果公布后,对于具体资产的走向才会有更为清晰的路径。
对于美股市场而言,总统大选是近期的又一大“催化剂”, 今年以来,美股上涨势头强劲,标普500指数今年以来已上涨超过20%,是自1936年以来总统选举年表现最佳的一年。
APTUS资本顾问公司投资组合经理大卫·瓦格纳表示,“(总统大选)初步结果正如预期所示,但随着首批州关闭投票站后,市场在盘后开始大幅波动。我们今晚(11月5日)可能不会得知总统选举的官方结果,但我们应当能了解到更多关于国会构成的信息。这也许同样重要,因为这将决定明年的税收方向——包括公司税和将在明年年底到期的个人税问题。我相信,这将成为未来十二个月内讨论最多的经济政策。”
位于美国旧金山的Simplify资产管理公司投资组合经理迈克尔·格林表示,目前市场中的情绪成分与投票密切相关,因为现在普遍认为如果特朗普获胜,股市将上涨,人们都在试图提前行动。
“但在我们获得有关国会和总统选举的更清晰结果之前,我认为关于特朗普政策的任何有效信息都是有限的。”格林说。
2024-11-05 13:21:22
李开复
“如果AGI必然发生,假设是7年以后,到了那天OpenAI‘一统天下’的时候,它想要来碾压我们,我们至少还有抵抗的余地。”
主笔作者 | 张小珺
编辑 | 杨布丁
出品 | 腾讯新闻《潜望》
李开复似乎感到忧心。
我们的对话中,他有许多表达诸如此类:
“第一个做出AGI碾压对手的,它必然是一个商业霸权垄断者。而且,它会有成为一个终极垄断者的野心。”
“OpenAI是特别强大、垄断型的公司,Sam Altman可能会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垄断者。”
“他今天还没成为垄断者,但他的谋略,他的野心,他把一二三步棋都想清楚,这些我很佩服他。但从一个从业者的角度,也很担忧他。”
“人人可用是什么意思?就是你在美国做了OpenAI不给中国人用,那就不是人人可用啊。”
这些言论全部指向一个宏大又现实的命题:如果美国形成AGI霸权,我们应该如何抵抗?
李开复1961年出生于中国台湾,11岁随兄嫂赴美,先后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和卡耐基梅隆大学。博士毕业留校做了两年助理教授后,他随即进入产业界,先后在美国任职于苹果、SGI、微软和Google,最高出任微软全球副总裁、Google全球副总裁和中国总裁。
在中国,他于2009年创立科技投资机构创新工场,并于2023年创办大模型公司零一万物,后者是中国大模型初创“六小虎”之一。
此前,在我们与杨植麟、朱啸虎、王小川、汤道生、何小鹏的多篇系列对话中,更多集中在技术趋势、企业生存与个体抉择。
由于李开复有40年人工智能从业经历,在全球科技界活跃,和中美各界联络广泛;这次,我们把话题推向了更为宏观的议题:AGI霸权与垄断、海外科技巨头的卡位与现状、超级应用的隐形崛起。此外,他也聊了零一万物的争议和战略转向(2C先走海外、国内聚焦2B)。
“如果说AGI必然发生,我们假设它是7年以后发生。到了那天OpenAI‘一统天下’的时候……他想要来碾压我们,我们至少还有抵抗的余地。”李开复说。
他提供了一个中国可以走的第二条道路的可能视角。
以下是对话全文。(为方便阅读,作者做了一些文本优化)
终极的霸权垄断者
“极具野心的人都梦想自己有这么大一个霸权”
《潜望》:你在接受外媒采访的时候说,中国大模型公司和硅谷巨头最大的优势差异是,制造廉价的模型和推理引擎,为什么中国团队更擅长做这件事?
李开复: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跟Google、OpenAI都抢过人——当届博士——我们输的比赢的多。
这些博士在学校,就几张卡,做博士论文。Google、OpenAI说,你加入我们,我给你5000张卡,我给你1万张卡,你可以用3个月、6个月来做你梦想的事。
他们读博最苦的就是学校没有GPU资源,出来谁给他GPU资源比什么都重要。还有数据,还有场景。所以,他们去那里理所当然。
我们这边说,你来我们这,我们公司GPU蛮多的,有几千张。有5000张吗?有1万张吗?没有。那我为什么要去你这里?——我去那边一个人就有5000张了。
他们的做法是用资源吸引很聪明的博士加入,给他们资源做非常畅想的事。每几个月,说:哎,谁做出了点东西?我们能不能把它缩小,放到产品里去?
这是一种打法。如果你要打AGI,这个打法非常合理。你把最聪明的人拉进来,给他很多资源。反正你钱多,也不怕烧GPU,做出来一定是一大堆有意思的东西。但是,你让它缩小,就很难。
就像,你找人设计一个最豪华、美丽、壮观的厨房。你说,我家就几平,你把它塞进来。或者你设计一个最快、最大的引擎发动机,我就一个小小的电动车,你把它塞进来——塞不进来嘛。所以,从设计就要想到。
我们从头就想到,我们的目的,不是烧世界最贵的AGI,而是做世界第一梯队的模型,但必须有廉价的推理。
这样的模型,我们的应用和别人的应用才能用上。把这个当目标,招聘时如实跟这些博士说。有人说,人家给我5000张卡,你不能保证,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但也有人说,我想做“接地气”的科研和有效的创新,你更适合我。虽然我们大部分时候没抢过OpenAI、Google,但加入的是跟我们思维、DNA一致的,能同心协力把这件事做出来。
我之前有一本书明确地说:黑科技发明的时刻,美国通常领先中国,且领先蛮多;落地执行的时刻,中国可以赶超,甚至超过美国。用的例子是,移动互联网,美国发明的,但中国的App强过美国;AI深度学习和卷积神经网络,美国发明的,但中国的应用、落地和产生的独角兽不输美国。
今天也一样。谁发明的GPT-4o?美国。谁发明的o1?美国。但它发明一个我们就能赶超一个。中国一方面有很多优化的方法论;另一方面,我们落地速度不仅很快且往往做得更廉价。
我们每个人都想追求AGI。可要追求第一个做到AGI且完全碾压别人,这个梦想我们没有,也不能有。
《潜望》:如果能第一个做到碾压别人的AGI,能带来什么?这是一个科研梦想,还是一个商业梦想?
李开复:都是。如果你训练出超级大脑,它除了有今天的思考能力、推理能力;未来还有创新能力,能独立思考,甚至有自我意识;下一步了解多模态和世界模型;接下去做成具身智能走向世界——科幻成真嘛。
AGI还不需要那么多。就把它定位纯软件好了。假设它的思考、推理能力,创造发明、独立思考能力,以及自我学习能力,远远比人强,AGI可以帮你发明很多新事物。
发明之一是,帮我设计一个商业模式,把其他大模型公司打倒;帮我设计一个公关策略,让大家信任我是最可信的公司;如果是坏人,帮我设计一个网络攻击方法让竞争对手瘫痪……你要做坏人会有很多其他坏事。
第一个做出AGI碾压对手的,它当然实现了技术理想,但它必然也是一个商业霸权垄断者。
而且,它会有成为一个终极垄断者的野心。
《潜望》:也就是说,AGI能带来什么超级应用我们现在不知道,但它一定能带来垄断者。
李开复:假如只有一家做出来,那它就必然是垄断者。它可以用这个工具确保它垄断。
过去,微软很难说Windows一统天下了:让Windows把全部的Mac弄没有,让Windows垄断手机系统——现在看来是不可思议的。AGI是一个大脑啊,做成了,它能诞生超级应用,甚至能帮你发明。
AGI圈还有一个想法是,到了GPT-6,是不是会有刚才说的一些能力?当你的AGI独立思考、发明事物,是不是你就可以告诉它:帮我维护垄断,得到更大商业利益,让我得到一些东西、让竞争对手失去一些东西?
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我想,有史以来所有极富野心的人都梦想自己有这么大一个霸权,但这对全世界并不见得是好事。
我们能走的第二条路
“它想来碾压我们,我们至少还有抵抗的余地”
《潜望》:如果我们不追求AGI,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这条路怎么推演?
李开复:第一个碾压式的AGI垄断者,梦想是做出强大的大脑,钱全部到我这,其他人都赚不到钱。这种垄断边界要比过去微软、Google的垄断大得多。
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们的一个选项是,怎样让生态成为护城河?
垄断者未必急于把推理成本降下来。它未必想很多应用冒出来。但不考虑垄断,我们作为用户,希望有更多应用,对吧?
短期看,未来1-2年,推理成本会下降,每年降10倍——经过各种努力,也许能降20倍到50倍。这样会点燃很多应用——突然可以做搜索了,可以做社交了,可以做娱乐了,可以做电商了……应用会像雨后春笋冒出来。
一个生态里,纯美国AGI垄断者推动会导致什么?如果目标是AGI垄断,你做的就是拿最多钱买最多GPU不断地烧,直到烧出来为止,烧出来就赢了——这是它的游戏。带来什么副作用?英伟达赚超级多钱,因为钱都被丢进这里了嘛。
而一个良性生态,应该是芯片赚最少的钱,平台赚蛮多的钱,应用赚最多的钱;平台本身比任何一个应用都赚钱;但所有应用加起来比平台赚更多的钱。
PC、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是这样,云也是这样。AI是不是?绝对不是。
今天AI生态是芯片GPU占750亿美金>云厂商100亿>应用商ChatGPT这类只有50亿——是一个倒三角。如果持续是倒三角,AI-first的应用不会雨后春笋冒出来。用户不会得到福利,大家做应用不会那么快PMF(Product Market Fit,产品市场契合度)、赚到钱、融到资,不能达到良性生态系统的正向循环。
正常健康的生态应用是:应用创造的价值>云厂商>芯片GPU,只有用户得到好处才会付钱,付了钱App才会进步,App进步对平台才有要求,对平台有要求才会对芯片有要求,芯片进步大家再一起进步,就转起来了。
AI应用为什么不发生?是推理成本太贵了。
我们把顶级模型推理成本降下来,这样才会达到产生一大堆PMF的应用爆发拐点。应用爆发以后,它们靠品牌、用户数据,快速建立护城河。今天为什么很难打倒微信、抖音、Facebook?因为它们在很弱的时候,发展了应用、用户群和护城河。
如果说AGI必然发生,我们假设它是7年以后发生。到了那天OpenAI“一统天下”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强的社交应用、很强的搜索、很强的Agent、很强的硬件。他想要来碾压我们,我们至少还有抵抗的余地。
《潜望》:为什么说AGI是7年以后发生?
李开复:前一阵有一篇文章《Situational Awareness: the Decade Ahead》(《态势感知:未来十年》,OpenAI前员工撰写),大胆说AGI三年会发生,有些假设值得商榷。
我觉得Epoch AI(一家非营利研究组织)说得更靠谱,他们在今年8月一篇文章《Can AI Scaling Continue Through 2030?》(《人工智能的规模定律能否持续到2030年?》)中,分析了四件事:
● 数据还能多快增加?
● 世界生产GPU的能力,还有HBM(高带宽存储器),就是内存的能力,能多快增加?
● 计算的耗损能多快增加?你作为一个神经网络,它的forward backward训练(前向传播和反向传播训练),使它不是GPU问题,而是传输问题。如果是一张变成两张传输还好,如果是100万张变成200万张,传输就会成为瓶颈。
● 还有一个,世界上有多少电?
——最后它计算的结果大概是2030年。
他的说法是说从GPT-2到4,从2019年到2023年,4年时间提升的level,和从GPT-4到AGI大概是一样的level。也就是从幼儿园到高中生,从高中生到天才,是类似提升。如果第一个提升(幼儿园到高中生)花了4年;第二个提升(高中生到天才)需要7年,就表示有diminishing return(边际效益递减)。
我们可以期待Scaling Law(规模定律)继续往下走,但它不会像以前那么快,而且非常、非常贵。
做到AGI要花多少钱?它说了一个超级天文数字。不见得一个公司做得起。
《潜望》:所以,我们的第二条路,是用生态去抵抗,是吗?
李开复:对。每个应用公司都可能自己也做AGI,AGI只要有了竞争,就表示垄断会比较难。
《潜望》:应用公司需要先自己形成生态,有商业化利润再去追求AGI,而不能从今天就去追逐AGI?
李开复:不管生态和商业化,只追求AGI,可能在追求梦想途中,你就没有弹药跑下去了,谈何实现?
《潜望》:但我有一个疑问,如果我们现在第一目标不是追求AGI,没有像在AGI主航道里那样让模型能力快速提升,应用会大爆发吗?
李开复:OpenAI在5个月前推出GPT-4o模型,现在10美元一个million tokens,今天我们的Yi-Lightning模型反超了GPT-4o(五月版本)。我们在5个月之间,API定价几乎降了数十倍,还有盈利空间。同时,这样的价格普惠点有可能推动更多应用。
《潜望》:以上,你提供了一个技术价值观:如果美国有可能实现AGI霸权,中国应该如何形成合力对抗他们。
除了推理成本的降低,还有什么我们需要做?
李开复:我们全中国把只落后美国5个月的模型先用起来,让应用比美国跑到更前面,后发制人。
我乐观认为,中国App最后一定做得比美国好,虽然今天还没有,但未来会发生。因为从移动互联网到AI 1.0已经发生过两次。
中国现在特别强大的,就是那批会做PMF的人。我们后发先至的力量就是这批会做PMF的人。
他们有PM(产品经理)、工程师。他们要跟模型专家在一起,最后能做出点燃火焰的超级应用。
OpenAI还藏了很多牌
“我们千万不要低估它”
《潜望》:业界同仁说你对海外十分熟悉,曾经在Google、微软、苹果这些大公司担任过高级管理人员,和各个大公司有密切的交流。
他们想让我帮忙问问海外进展:一是,有什么是未来1-2年能出来但还没形成共识的?二是,应用端预计在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些显著性变化?
李开复:我刚从硅谷回来,这次见了很多人。几个比较大的认知——OpenAI还藏了很多好东西没有放出来,我们千万不要低估它。
它GPT-5训练得不是很顺利,但是,为了融资,就丢了一个o1出来。
它手中还有很多牌,不急着出这些牌。因为它每次出一张牌,全球技术公司包括中国的,就会看它出了什么牌、去猜、去做。就算不能打平,也能做到八九成。所以,它并不想把牌打光。它想留到最后AGI有望的时候,再比较有信心地打出来。
所以,这是一个技术实力非常强大的公司。我觉得它跟Google的距离,不是Google在拉近,而是差得越来越远。当一个公司有这么多技术储备,可以战略性决定什么时候放出技术。比如,需要融资、需要show muscle(显示实力)的时候。
但是,GPT-5训练碰到挑战,意味着3年达到AGI的预测可能过度乐观。本来GPT-5应该现在已经出来。现在看,即便出来,最快也是半年后了。不过,o1能递补上来,把这次融资完成。
o1本身并没有带来那么大推理和理解提升,但它把快思考、慢思考做成两套东西,以后相辅相成。对一个做技术的人来说,1年半前把全部精力放在pretrain(预训练),因为这个难度大,没人做过,只有一两家公司做过。现在,很多公司学会了。之后就发现,一个很难的硬骨头是要把post train(后训练),尤其强化学习做好。今天强化学习做得好的公司非常少。
这次又抛出了第三个,是推理时的Scaling Law。o1最厉害的就是推理时的Scaling-Law,推理花越多时间思考做得越好,这是之前ChatGPT没有的。开阔了很多人的思考。
《潜望》:开启了另一个金矿。
李开复:这个金矿对全球都有很大帮助和刺激。
我预测,推理阶段的进步将会远远不止今天o1里的技术。我们内部讨论,可能是什么做成了o1,我们公司内部就出了3种不同方案。你再把它乘以20-30个很牛的公司,还有比我们更大的公司。几百个方案,一定有是前所未做过或想过的。
回到创业生态,现在一个“标准硅谷共识”就是Sequoia(红杉美国)那篇文章。你应该看了吧?
《潜望》:o1之后发的那一篇对吗?(《Generative AI's Act o1: The Agentic Reasoning Era Begins》(生成式AI的o1行动:代理推理时代的开启))
李开复:对。它以o1为title,但要读到最后,投资逻辑写得很清楚。国内创业者朋友可以看一看。这符合我跟硅谷创业者、投资人的沟通。
美国的感觉是,啊,大模型的pretrain会集中在少数几家公司手中,再投新做的大模型,看起来有人做了很酷的东西,但投资回报未必最好。从Infra(基础设施)来说,他们认为一些好的公司已经差不多出来了,不是最好的投资点。投App,还有投Service as a Software(服务即软件)最重要——这个硅谷共识会带来美国投资的一种方法,中国VC可能会跟风。
我不完全认可他说的。在我看来,大模型——如果你有推理优势,可以做出不同打法;Infra——美国VC没有很懂Infra价值在哪,还是有机会;App——对投App我是同意的,但不能过度乐观。
过去大家说App是PMF。大模型时代我加了两个字是TC-PMF(技术成本x产品市场契合度),除了PMF,还需要知道TC——我需要多强的技术,比如多模态还是视频;还有推理优化,以降低成本和提升性能;还要预测这个技术谁可以做出来、什么时候做出来、以多低成本、什么时候这个成本足够低,并且需要对第一线市场保持敏锐,把这些要素对接起来,综合能力门槛非常高。谁最先找到TC-PMF,谁就能成为大模型时代的Super App,类似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抖音。
一个好的App创业者,他需要对市场敏感,知道怎么做一个产品,这个产品对模型和技术的需求,怎么调这样一个模型,什么时候可以调好,调好时推理成本会不会够低。难度比以前加倍了。
零一万物比较有信心,因为模型在自己手中,这几个点的对齐,相对简单一点。
《潜望》:你对巨头的动作也很熟悉,能不能评价一下海外Google、微软、英伟达、特斯拉等巨头的动作,以及国内巨头,比如火力全开的字节。
李开复:英伟达肯定是现在最大获利者。之后它可能面临,随着大部分GPU不再做训练,而是做推理,优势能不能持续?这是它面临的一个问题。也许会持续,我不知道。
Meta是最大搅局者——它什么事情赢不了,就开源,用开源来做卡位。
我蛮佩服他们放一大批人做广告。他们能靠广告赚一笔钱,然后开源来做一个卡位。他们技术比不上OpenAI,但开源卡位,很多人用它的开源模型,以后看有什么机会再推进。虽然我觉得Mark(扎克伯格)对AI不是很懂,但他就这么一招——打不过人家就开源——已经两次成功了。第一次是TensorFlow跟PyTorch,这次也好像蛮成功。Meta位置是OK的。
微软是位置最好的。它一方面靠AI赚很多钱,虽然投资养着OpenAI,但占了很多股,是可攻可守的一个位置。
它的挑战是自己的模型一直没做好。OpenAI跟微软是合作,但这个蜜月期可能会结束。OpenAI肯定做了Plan B,微软如果没有Plan B,到时候比较麻烦。但现在它处于非常好的短中期情况。长期如果做不出模型,跟OpenAI闹掰了,有挑战。现在微软和英伟达是最大获利者。
OpenAI是特别强大、垄断型的公司,Sam Altman(OpenAI CEO)可能会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垄断者。
我讲这个不是贬义,是陈述事实。他今天还没成为垄断者,但他的谋略,他的野心,他把一二三步棋都想清楚,这些我很佩服他。但从一个从业者的角度,也很担忧他。
xAI执行力非常强,来自Elon Musk(马斯克)管公司就跟中国公司一样。他公司一些小将我都认识,非常能干,玩命帮他干。他今天得到的成就是,复刻了OpenAI跟Google早期的一些技术,他能这么快复刻,在美国比较罕见。要看他以后能不能结合特斯拉的具身和自动驾驶,加上xAI。无论如何,不能低估Elon Musk,他现在是一匹黑马。
Google是比较伤感的。
理论上它应该最强——最厉害的大模型论文是Google做的,最厉害的Reinforcement Learning(强化学习)是DeepMind(Google旗下)做的,这两个并在一起,没有产生很大杀伤力。
而它现在面临的是,搜索处于四面挑战的局面。
一方面大模型让一些用户有问题不先去搜索引擎,而先去ChatGPT,带走了一些量。更严重的是,最近很多用户买东西直接去Amazon。在中国大家觉得本来就这样,买东西去淘宝或拼多多,其他搜索去百度。但现在同样的情况在美国发生。很多人要做commercial search(商品搜索)不在Google做了,直接在Amazon做。所以,它这两面受敌。
再加上它的两难是,到底放不放大模型到搜索里去?放的话,有三种方法:
● 第一种是,取代你的搜索,就把所有广告业务都拆没了,公司可以关门了;
● 第二种是,不放进去,做成两个入口,是掩耳盗铃嘛。明明是一件事,为什么放两边?
● 第三种是,两者并存,就是你做一个Google搜索,看到有一个Gemini Overview,再放搜索结果在旁边。这样你既会少收广告,用户体验也不极致,因为你给那么一点点overview,不解决问题。我问一个问题,我要一个答案,你给我一个overview干什么?于是,它就是变成“四不像”——又有搜索结果,一大堆链接,又有广告,还给overview,就不给我答案。这是它现在选择的做法。
另外有很多奇怪的事,比如Google的Gemini不能问大选的事,怎么会这样?还有之前碰到各种问题,什么吃胶水啊、吃石头啊,很多问题存在,理由是什么?我不太知道。
Google短期不看好。但Google有很强技术积淀,能不能触底反弹?就不知道了。
《潜望》:Perplexity是一个对的产品形态吗?它有可能颠覆、取代Google吗?
李开复:它是很好的产品。倒不是说Google做不出Perplexity,Google分分钟就可以做一个Perplexity,可是基于刚才的考量——它不能做。
Perplexity可以少赚钱甚至赔钱去弄一堆用户。Google每个搜索产生的收入是1.6美分。今天Perplexity Pro的用户收20块钱,但搜索成本很高,不能cover所带来的搜索,它用GPT-4o嘛。但Perplexity不在乎啊,它说我就赔钱——免费用户我当然赔钱,付费用户我也赔一些钱——只要烧出用户来,我就基于用户成长得到投资。Google呢?它不太能反击——这是Perplexity最大的优势,它产品做得不错,但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
Perplexity做得很好的是,把可信的问题,部分让用户以为化解了,其实并没有。它用citation(引用)的模式,让你觉得这篇回答里有这么多citation,我可以一个个点开,看是哪来的,大部分靠谱,就觉得你没有幻觉了。其实绝对不是——我们衡量过Perplexity的幻觉,还挺高的——但用户觉得有citation,看到了放心。这是很有意思、很值得学习的一个用户体验的trick(把戏)吧。
还有使用场景,你如果要做research(研究)、得到insight(洞察),Perplexity的UI是正确的——它出各种图、视频、点击、文章、延伸、citation,像一个图书馆。Perplexity自称,公司愿景是做一个“瑞士刀”。有一把小刀,你搬出来什么都有。开瓶的、剪刀、小刀、开信封的,一个工具可以做比如12样事。
但我更相信Larry Page( Google创始人之一)曾经说的。一次,我在Google早期一个会上,Larry Page说:我们的搜索打几个字,出一堆链接是不对的;正确搜索形态应该是问一个问题,得到一个正确答案。
我们现在的技术更能贴近一个问题、一个答案,反而做非常复杂的research tool(研究工具),未必是每个人需要的。但对分析师、研究员、教授、学生、记者,是好工具。
所以,Perplexity我是认可的。但说它取代Google,还是很困难。
《潜望》:它似乎慢慢变成了一个内容产品,而不是一个搜索入口。
李开复:但它也被内容生产商告,《纽约时报》最近告它了。这在美国是很严重的问题,《纽约时报》会一家、一家去告的。
《潜望》:说回OpenAI,Ilya(OpenAI前首席科学家)的离开会对OpenAI造成很大影响吗?
李开复:管理团队的离开不但没有影响,甚至还能让Sam Altman执行得更快。
那几位离职者不是他们觉得OpenAI做不成伟大公司,不是觉得产品、技术不够好,而是他们更重视做一个安全负责的AGI,超过他们要做一个商业成功的大模型产品。Sam Altman要的是后者,他们要的是前者。
你可以想象一个CEO要的目标不匹配他的每一个-1(减一级的高管),他做事一定有很多掣肘。他们走了,他可以放一堆他信任、跟他理念一致,或者和他追求一致的人,执行力会变强。但OpenAI产品安全性一定会下降。
《潜望》:国内巨头呢?
李开复:就评国外吧,国内就算了。
这些人说不定都是我的融资对象。(笑)
AI应用会在明年上半年爆发
“今日头条怎么进步的,
这些Chatbot就可以怎么进步”
《潜望》:现在有看到什么像样的应用、潜在的Super App吗?
李开复:每个Super App出来的那一天都不是Super App,Super App是一步步做成的。
而且,Super App的概念在大模型时代不一定完全一样,我们要保持这样的心态。
每个移动互联网的应用都会被颠覆重写一次。你投中颠覆者,你就赢了。颠覆可能是把原来领跑者的生意抢来,但这是最低level。我们更希望它创造新模式,整合更多用户需求,在每个用户身上赚更多钱,拉入更多用户,再进一步,也许它能成为Super App。
第一阶段是把已有应用通通做一次,再有所延伸。Perplexity是把Google重新做了一次嘛。再往下一个阶段,是前所未有的应用。
《潜望》:就像移动互联网时的抖音?
李开复:抖音、滴滴、美团。它们相对的AI-first应用会是什么?再下面就有一些超级Super App的机会了。
有一个合理的理论,但也不是一定会发生。从用户界面看,应该有一个智能助手跟你对接。它不但能回答你的问题,还能帮你干活。如果这天发生,智能助手就是有史以来最大Super App,它能衔接和满足所有需求——你要买东西,它决定去哪个电商;你要旅游,它决定去哪订票。
刚开始一定不会那么强大,但逐渐地,用户会知道,我的助手比我更懂我自己。无论是为了公司还是私事,我基本委托信任它。从图形的用户界面,经过了语言的用户界面,走向委托式的用户界面。我委托我的助理。你比我聪明、能干、博学,又比我懂自己,我为什么不什么事都让你帮我干?
《潜望》:会是今天的ChatGPT或者是豆包、Kimi这种吗?
李开复:它们可以有野心成为这样一个Super App,这非常合理。
这天一旦发生,所有今天很强的App都会面临挑战。比如你是电商,用户不把你当入口,他通过助手接触你。这一下,你就变成被动竞价的一个仓库了,价值会大大下降。
当然,这个助手的崛起中,各个电商会拒绝合作。这个助手不能跟电商合作,它又怎么办?这一切有点回到了当年今日头条怎么从一个搜新闻的进化成一个核心内容载体(抖音)——所以,今日头条怎么进步的,今天这些Chatbot就可以怎么进步。
以后,AppStore可能不存在了,电商或App可能也不见得存在了。还要应用干什么?助手就帮你做了。
还有更大一个机会是,硬件也许会改变。
当然,手机可以是载体。好处是随身携带,把个人信息存在上面。坏处是,今天的手机没办法做到always on(始终开启)、always listening(始终聆听)。
当我委托助手干活,我真的不想把手机拿出来选App。我应该一句话讲出来,它给我反馈——无论是经过屏幕、眼镜,还是耳机。这样,我才有更大动力常和助手沟通、委托。要把40-50秒钟流程降为1秒。
《潜望》:全球来看应用会什么时候大爆发?
李开复:2C应用应该就是明年前半年。
《潜望》:这是预感还是有看到迹象?
李开复:从推理成本可以算出来。现在我们推理成本低到这个level,在美国、国内还有别家,虽然不如我们这么低,但也比较低,应该可以打造出一些PMF。
另一个风向指标是,很多VC开始说可以投应用。
创业者融得到钱是第一个要务,融不到钱,应用怎么爆发呢?
《潜望》:你还会作为投资人看和投这种项目吗?
李开复:会。
我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创业
“如果不做,那会是终身莫大的后悔”
《潜望》:我们说回你自己。
过去40年,你在人工智能领域做了很多事——前10年在学界,后30年在产业界,这让你有了一些名号,比如“中国AI教父”、“青年偶像”。我很好奇,顶着“教父”、“偶像”这样的帽子创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有包袱吗?
李开复:没有包袱啊。这件事义无反顾,必须是我做、应该是我做。
如果20年后,当我80岁回头有过后悔,一定是我选择不做它带来的后悔;而不是我试着做,即便做失败了,也不会后悔。
我这一生职业的每条路径都是要来做这件事。如果不做,那会是终身莫大的后悔。
《潜望》:当你去年决心以创业者、CEO的身份创立零一万物,犹豫了几天?就没有第二个选项吗?
李开复:当时有两个选项:一个是我做董事长、找个CEO,一个是自己做CEO。
《潜望》:第一种听上去更符合大家对你的预期。
李开复:但我认可的几个CEO都无法加入;有兴趣的,我不认为会比我自己做得更好。只有跳进去自己做。
《潜望》:当时有聊谁?
李开复:不太方便说。都是三四十岁,行业非常知名的一些人,不一定是AI的人。
《潜望》:为什么零一是在去年5月才正式宣布创立?像王慧文、杨植麟在2月左右,王小川、阶跃星辰在4月左右,开始找钱、找人。从ChatGPT发布到去年5月这中间有半年,你在做什么?想什么?
李开复:必须坦诚,慧文跟小川的创业点醒了我:这也是可以创业来做的。我之前做投资做久了,就是在想,我该投一个公司来做吗?但他们发了英雄帖后,我觉得,可以这样做。我有独特的经历跟资源,为何不试一试?
紧接着他们俩的宣布,我开始策划。2月到5月,大概是两件事:
● 启动联创团队,包括要不要CEO;
● 要得到创新工场投资人的理解,允许我一边做创新工场,一边做零一万物。
我肯定不能离开创新工场,对基金要负责,但我要花不少时间在零一。是不是他们会同意?他们不同意,我是不能出来做的。
《潜望》:回顾2023年零一做的最重要几个决策是什么?
李开复:启动起来是最重要的决策。
《潜望》:2024年呢?
李开复:今年,我们在技术上做了很多重要选择。
我们非常早启动了混合专家模型的探索,我们不是第一家做出来,但很早义无反顾走这个路径。
跟着美国大厂去烧AGI,是我们或其他公司都烧不动的,这个决策非常重要。
一个相关洞察是,整个行业的引爆一定在应用端,而应用端需要非常便宜的推理。这个认知去年有,但今年坚决认为这是我们唯一要做的。
尚未验证的是,我们对多模态的执着和认可,这个技术是重要的,会有应用出来。不是每家大模型公司都同意这个观点。
其他就是团队了。如果说我在零一起的最大作用,就是做有史以来时间最短、最紧迫的一个猎头。说服他们,我们在一个上升火箭,你必须加入,加入后动态寻找每个人该坐什么位置、怎么合作。
《潜望》:听起来很像你当年组建微软亚洲研究院的过程。
李开复:对,Google中国也是,创新工场一定程度也是。
《潜望》:这是你第一次创立一家公司对不对?
李开复:对。之前孵化过一些公司,但还是不太一样。像创新奇智是我孵化的,我做7-8个月CEO,就转给新的CEO了。
《潜望》:这次有可能转出去吗?
李开复:承诺至少做到上市,也许更久。
《潜望》:你之前一直是投资别人,这次去找别人投资,有心理负担吗?——特别是如果他没投。
李开复:心理负担倒没有。创新工场最近几年,融资也一直很困难。不只是创新工场困难,是整个环境困难。我跟团队常常说的一句话,也是团队比较认可的地方:我是永不放弃的那种人。
我最喜欢的演讲来自Winston Churchill(丘吉尔),他的一个演讲是never、never、never、never、never、never……never give up。我觉得就是这样。
《潜望》:雷军说小米汽车是他最后一次创业,押上一生的所有荣誉和成就,你对零一也是这样吗?
李开复:雷军还比我小8岁,他都是最后一次创业,零一万物也会是我最后一次创业。
他们应有的理想和傲气,我没有
“Noam是这样的人,我不是这样的人”
《潜望》:你说,去年的一个决策是做成本更低的推理,这个具体怎么实施?
李开复:你需要一个很强的AI infra团队。去年刚创立,要克服训练问题。用最便宜的价钱训练出最好的模型,这很重要。当时大家都没做过,第一次用这么贵的GPU,训练是第一要务。
训练得到一定验证收敛,发现我们从FP8到GPU不稳定问题,可以靠infrastructure解决。我们infrastructure团队就提议,应该转来看推理。
第一,推理很贵,虽然价钱会自然下降,大概1年10倍,但我们觉得1年10倍不够。
AI应用会一个比一个有更多用户、更多时长、更高难度。做Chatbot,你可以容忍它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但你做搜索引擎,希望它更快。搜索引擎一天搜3-5次,但如果用它取代TikTok、抖音,一天刷3-5小时,使用强度和需要模型的难度不断递增。
这几个相乘,我们面临推理成本下降还是不够,且每年有新模型。去年的模型今年降10倍,今年的模型明年降10倍,去年的模型后年降100倍。这个叠加必然发生,要不然应用生态起不来。
第二,如果坐等GPU、memory(内存)价钱降下来,只要躺平,就享受1年10倍降价,然后等适当的时候说:我跳出来做应用。我们觉得这也不行。历史告诉我们:垂直整合是正确方法。
iPhone是垂直整合。乔布斯没有说,我等Multi touch(多点触控)变成行业标准,等soft keyboard(软键盘)变成行业标准,等音乐API变成行业标准。他一次全部揉起来。等的话,要等5-7年,iPhone时刻就错过了。
要在足够早说,我先不做横向整合,垂直整合一个强优化系统。它从硬件到软件,从模型到应用,通通把它结合在一起优化。这样最快——你回头看Tesla或Mac,伟大产品往往有魄力、胆敢去做垂直整合。
怎么垂直整合?
第一个理念,为什么推理这么贵,是因为GPU贵,怎么把它变便宜?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以存储换计算”的方法?也就是,你要算的东西,能不能事先算好?或者你需要调的数据,能不能先调过来?
可以想象有三层内存:首先是GPU旁边的HBM(高带宽内存),它最快,最常见;其次,放在CPU的RAM(随机存取存储器)内存上;再其次存在SSD(固态硬盘)上。
如果这三层各自接近200G或2T或20T,可以存好多东西。你把这些钱加起来,还不如GPU价格1/10,非常划算。买一大堆内存降低GPU使用。理论上,如果你多花10%的钱买memory,能降40%或50%的GPU运算,省很多钱。
第二个理念,我们怎么聪明调度memory,在推理过程中知道,什么应该放在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memory应该用在模型什么地方?我们要为三层内存量身定做推理引擎。这个推理引擎本身是非常好的优化,可以处理任何模型。
再往上一层,我们能不能设计并训练一套模型,它为这套内存和推理引擎量身定做?如果我们的机器能装若干模型,怎么把机器正好放满?放少了参数不够,效果不好;放多了,溢出了,内存不是最优调动。
我们模型的量身定做来优化推理。我们从AI的科研到硬件的理解到对三层的运算到推理引擎,团队核心几个人是坐在一起工作的。
《潜望》:如果是垂直整合,它需要在某种特定的领域使用吗?跟应用怎么结合?
李开复:基本什么应用都可以跑。但我们会有些假设,比如窗口多大最合适。
我们最近在尝试AI搜索,这个模型设计出来,把它fine tune(微调)到搜索就OK。也尝试了别的应用,做过社交娱乐,也做了生产力工具,底层可以服务任何应用。
应用方面也有垂直整合。它不是说,设计硬件就要想到应用;而是说,让模型专家成为产品负责人,这跟过往几个技术浪潮的产品思维明显不同。
过往,大部分技术专家不能直接做产品负责人。在AI 2.0时代,我们与时俱进地实践“模应一体”——模型和应用一体共创。在AI-first时代,一个应用的好与否,80%看模型,20%看其他点缀或用户体验的东西。所以,80%要一个有一定用户理解的模型工程专家或research专家,来drive(驱动)。现在我们设计的几个产品,都是核心技术人做总负责人。
《潜望》:这是不是对应那句话:“模型即应用。”
李开复:是。我在Google,一个著名VP叫Marissa Mayer(曾任Google副总裁和雅虎CEO)。她定了Google的PM规矩:一定是要学计算机的,否则不可以做PM。
真的要学计算机才能做好PM吗?让懂计算机的人学,远比一个MBA容易,这是Google的理念。今天我们是这个理念的延伸:懂模型的有200人,总有10个可以做产品,让他继续做模型有点可惜,应该把模型跟产品揉在一起——pretrain出来的模型交给他,模型该怎么走他决定,他会post train模型,还要做整个产品对接。
《潜望》:一个模型对应一个产品经理?
李开复:一个模型就对一个产品负责人吧。
我再举一个例子给你——Character.AI——这个公司争议蛮多。
它由大神Noam Shazeer创的,他一心想做AGI。他觉得做AGI路程中,先搞个Character.AI的产品吧。结果模型做得不错,产品做得也不错,但这两件事有冲突。
他走的是AGI模型,杀鸡用牛刀,并不适合Character.AI。所以,这个公司很难找到位置。他想做的模型太大,实际需要的模型又用不上这个人的专长。最终,他跟Google达成收购——想做AGI的人回到了Google,想做App的人留在了Character.AI。
我跟Character.AI投资人聊到我们的方法,他说,你这个方法就是可以做成的。(因为模型跟App是衔接的。)
虽然Noam是超级大牛,但做世界最牛的模型和做应用,这两个怎么衔接?——其实是不能衔接的。
做AGI,有时你要有一种理想和傲气。我做成了AGI,就碾压所有对手,上面未必有生态系统。可能每个App就是薄薄一层壳,英文叫Veneer、贴皮。所有价值在AGI。你贴层皮把它叫游戏,贴层皮叫搜索,价值很一般,最后价值都体现在我这。
这是追求世界第一AGI的人,他应有的理想与傲气。
Noam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算想做,我们没有钱也做不了。他当时也没有钱也做不了,现在回Google就可以做了。
《潜望》:现在,更低成本的推理能力是零一的一个差异化吗?
李开复:是。首先,我们用它去点燃应点燃的应用;其次,把这样的技术用更低廉的成本,推送到2B和2C场景。如果我们能有幸持续这个优势,可以再做一个平台支持更多应用。但需要按部就班。我们现在有API了,API离平台还很远。
《潜望》:外界传言零一万物放弃了预训练,零一没有吗?
李开复:没有。
《潜望》:既然已经有很好的开源模型,为什么大模型公司还要继续做预训练?
李开复:开源模型做得很不错,带给每个大模型公司一个灵魂拷问:为什么还要做?
有些大模型公司评估自己预训练的模型不比开源好,明智决定是不再预训练。它可能不愿承认,把开源的拿来,丢点数据,做CPT(Continue as Pretrain,在已经预训练过的模型上预训练)。这要称为预训练,也不能说它不是,但是基于别人训出来的。
每个决定做预训练的公司,要有信心做得比开源强;另一点,即便比开源做得略好一点,值不值得做?比如,我花1000万美金做一个预训练,4个月后下一个模型出来,前一个淘汰了。这个模型花1000万美元只用4个月,这笔账算不算得过来?——算不过来,也不要做。
我们的考量是,我们就这么多GPU。GPU是一个business expense(经营费用),和员工薪水、奖金、办公室一样。我们在这个前提看,什么时候该预训练,能不能万事俱备,做很多实验确保预训练提升一个、甚至两个台阶,这才值得做。
尤其现在要平衡预训练、后训练和推理的智能。能不能一个模型撑9个月甚至1年。我们预训练成本是300多万美金,如果撑9到12个月,账算得过来。
所以,做不做预训练?要看一是打不打得过开源模型?二是账算不算得过来?——训练成本能不能降低?训练出一个模型能不能多用几个月?我们答案是肯定的,当然要做预训练。
《潜望》:你们开始后训练没有?
李开复:我们一直在做后训练。
《潜望》:在模型和产品上,应该先构思模型,还是先构思产品?
李开复:应该先构思模型。我们是最晚创业的“小虎”,要赶上时间,第一个决定是:在海外用GPT-4做产品。
产品团队需要磨炼。我们要在模型做好的时候,产品已经有战斗力跟经验。只有把海外当战场,把别人的模型当武器用。但也意味着未来有一个转折,需要把自己模型替代进去。好在,对接比较顺利。
《潜望》:模型和产品,现在哪个更令你满意?
李开复:因为模型早起步、早有成果。
我们模型现在是有目共睹世界第一梯队。(在最近榜单LMSYS上,Yi-Lightning超越GPT-4o-2024-05-13。)公司排名世界第三,模型排名世界第六,也是前几名模型最便宜的。不是说产品做得不好,而是起步晚。
《潜望》:你对产品的构思是什么样的?
李开复:要做AI-first的产品。必须背水一战、孤注一掷。这个东西要成,成就成在GenAI。
《潜望》:为什么决定最近调整战略,在国内放弃2C,聚焦2B?
李开复:我们必须要做抉择嘛,2C选择了先走国外,再走一阵才回国内。
国内有两个挑战——我们没有一个ChatGPT moment。虽然很多Chatbot产品做得不错,但天时、地利、人和给了OpenAI,一出来全世界试用。这个机会在中国错失,有很大用户教育成本。希望大厂多做点用户教育,我们再来寻找国内的PMF。另外,国内流量很贵。有些友商累积了不少用户,但它烧的钱总是烧不过大厂。融资来的钱也来之不易,我们暂缓观察一下。
我希望找到一个独特产品,在中国带来类似ChatGPT moment,但它形态不是ChatGPT。这个产品是什么?我现在不知道,会继续摸索。
国内我们看到一些2B商机,硅谷现在说Service as a Software,用软件接入的方法提供数字员工。卖软件给你不是按天收费,而是按一个人的workload(工作量)。我接入一个software,software能呈现一个人,你按个钮告诉他,我是什么商店,卖什么,客户是谁,话术是什么,用什么样的脸、声音去讲。我们提高了企业客户GMV和订单量,有硬核商务指标。已经在电商直播、短视频生成等场景快速落地。
《潜望》:这听起来是一个阶段性战略选择。我能不能简单一点理解,在国内要先挣钱?
李开复:国内要先挣钱,国外也要先挣钱。
《潜望》:在中国大模型的“六小虎”中,你怎么看待零一目前位序?
李开复:很多人的认知是我每天有没有用它的产品。我们也有中国的产品,只是现在战略是放眼全球:2C先走海外,先进一步跑通商业化路线;2B在国内,大家可以拭目以待。
这次全球模型性能评比结果,希望能唤醒大家,零一在技术上是领先的。并且,我们把推理成本降到行业最低,对点燃整个生态系统有帮助。
放下自我
“穿西装比较遮我的肚子”
《潜望》:我看你的书印象很深,你说哲学系一个老教授的一句话曾改变过你:Make a difference(让世界因你与众不同)。
假设有两个平行世界,有李开复创业的这个平行世界和没有李开复创业的这个平行世界,会有什么不一样?
李开复:我当时的这个梦想跟理想太自我了。我后来跟星云大师交流,我很自豪把这个想法告诉星云大师。没想到,他不是很认可。
他告诉我,你把你自己personally放在衡量世界贡献上面,是狂妄的,会引诱你做些爱慕虚荣的事。你会不断说服自己,我需要做这个,因为我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好;我需要做这个,我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好……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每件事真的是帮助世界变得更好,还是给自己带来更多名利?这两件事怎么划分?划分得清楚吗?他觉得划分不清楚。他劝我不要再用这句话衡量我做的一切。
延续他的建议,我现在的思考是:不如想我做零一万物给世界带来的价值,和我不做零一万物给世界带来的价值是什么。
《潜望》:是什么?
李开复:是我们vision的一句话:make AGI beneficial and accessible to everyone(让通用人工智能普惠各地,人人受益)。
你说这跟OpenAI不是差不多吗?没有,很大差别是accessible ,让人人可用。人人可用是什么意思?就是你在美国做了OpenAI不给中国人用,那就不是人人可用啊,所以你不敢把它写到vision啊。我们做了模型出来,我让全世界每个人用,中国的、美国的、非洲的都可以用。
还有,“人人可用”就需要应用。普通人不需要模型,他需要App。我们要把App生态系统点燃,就需要做非常好的模型、非常低廉的推理成本。
《潜望》:在你心中,零一的成功标志是什么?
李开复:基于我们的愿景能清晰地迈出一大步。我们希望看到大量用户,国内、国外都算,通过我们的技术,获取技术和产品,受益于它。倒过来衡量就是,你的产品有多少人用?你的模型、技术、API有多少人用?
《潜望》:这次创业会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吗?相对过去那么多年。
李开复:我依然是我自己啊——清楚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义无反顾;做一件事要尽全力,尽量把它做成;我相信最优秀的人是成事最重要的因素;我相信技术本身重要,但不是最重要,还是要能创造价值,对用户有用——这些理念都在零一可以看到。
《潜望》:为什么创业坚持穿西装?
李开复:哈哈,嗯……因为穿西装比较遮我的肚子。
《潜望》:哦?创业是在泥地里打滚,西装会不会太儒雅?
李开复:每个人都希望用自己最好的一面,让自己的形象正面,得到更高自我认可跟自信。
《潜望》:你恐惧失败吗?
李开复:如果说是阶段性挫折,每个阶段性挫折和失败从中学习到的东西,会远超阶段性成功和欣喜。如果是最后终局的一种失败,我宁愿面对我试过了但没有成功,也不愿意去面对我没有试。
《潜望》:如果走到生命的终点,你希望别人怎么评价李开复这个人?
李开复:以前我说过蛮多的。但是,嗯,我觉得……其实并不重要,其实并不重要。
我希望大家用到我们的产品,想到我们的公司,觉得,这个挺好的,我喜欢,就不错了。记不记得跟我有关无所谓了。
《潜望》:是在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
李开复:其实是得了癌症变的,见了星云大师变的。
我一直是很好胜的一个人,到今天也是。但我现在,会觉得我尽我的能力,能够做得好,那我会很开心。但是尽了力以后,我也接受一切可能的后果。
好胜的人并不一定要很自我。以前我会比现在更自我。
《潜望》:听说你对时间异常精确,为什么今天愿意超时?
李开复:因为下面没有会,而且你写的两篇文章都写得非常好。
《潜望》:如果推荐几本书,基于所有读过的书,会推荐哪几本?
李开复:《时间简史》,by Stephen Hawking;《列奥纳多·达·芬奇》,by Walter Isaacson;《活出生命的意义》,by Viktor Frankl。
《潜望》:还想谈谈你的技术观。美国有一派对人工智能抱持技术乐观主义,a16z之前发布“技术乐观主义宣言”,称“唯一永恒的增长源泉只有技术”。但以Geoffrey Hinton为代表的这些人多次表达担忧。你属于哪一派?
李开复:任何一个负责任、懂技术的人都应该,同时极端的乐观,也极端的担忧,这两者是并存的。我属于八成乐观,两成担忧。
《潜望》:如果往担忧的方向发展,应该怎么避免?
李开复:有些是人带来的挑战,有些是AI带来的挑战。
AI带来的挑战,需要技术提供guardrail(护栏)。新技术都会带来危险。当电拉到家里,可以把人电击死,但发明了电闸;当PC跟互联网第一次连接,带来了病毒,但发明了防病毒软件——解决技术带来的挑战,还是靠技术。
我们应该鼓励更多年轻AI科学家、工程师发挥各自的专长,不要每个都跳进来说我要做大模型,我要做应用,我要创业,我要加入大厂。应该有一部分人说,我是不是能加入一个安全公司或者设计一个保护隐私的公司?
我觉得应该呼吁。
《潜望》:最近,Geoffrey Hinton获得202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Hinton此前是你在卡耐基梅隆的老师,你和他也有过合作,在你眼中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开复:他在我做论文那段时间,理论结果非常惊人,Boltzmann Machine(玻尔兹曼机)是那时做出来的。当时Yann LeCun在贝尔实验室,Geoffrey Hinton在CMU,两人都不太得意。那之后也看到他跟Yann LeCun paper不断被拒,他们还是坚持。
Hinton是一个特立独行,特别执着,有自己的理想,不从众,非常深度思考,讲话很有英国式幽默的一个人。他不在乎别人想什么,有话直说。
《潜望》:最后,如果要面对一个可能会崛起的美国AGI霸权,你有什么想对中国同仁说的吗?——现在国内竞争烈度很高。
李开复:今天“六小虎”走的方向都不一样,彼此不太竞争——有些做国内2B,有些做海外2C,有些做娱乐,有些做Chatbot。每家都希望彼此勉励,发展得好。
现在已经非常明确:走OpenAI路径是很大挑战。
AGI超大模型我们高概率不会是第一个烧出来的。但是,打法不只一套,我们可以各自杀出一条血路。
对美国比较强的发明探索学习,但我们的商业模式跟强项一定是独特的。App时代的到来是中国的福音,中国对App方法论的理解、洞悉和能做这件事的人数是超过美国的。
同时,通过“模型+AI infra+应用”多维努力,我们希望能将生成式AI当前的“三角形”生态转正,由半导体行业分得的利润回归应用层,让整个行业生态回归到健康的良性循环。
长期来看,这必然会发生,但它需要时间。从这个角度看,中国团队有庞大的市场、丰富的应用场景以及强大的执行力。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机遇,在AI-first新时代占据领先地位。
所以,我们的时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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